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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磨坊-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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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没有一丝云,蓝得就象一面镜子。太阳晒得地上起了火。站在檐廊上,眯起眼睛才敢看房屋和地面。老磨坊,河坝,河对面的田地,远处的山,近处的水,都泛着明晃晃的金色。大地在蒸腾挠动,就象有一片透明的火在燃烧。那个热啊,就是用十个“热”叠在一起,也描述不出热的程度。
  老磨坊里很凉快。强烈的阳光,被如伞的黄桷树、水麻柳、成片的竹笼遮挡住;碾沟里有一股股的凉气涌上来。坐在磨坊里,听着河水漫过闸门的哗哗声,感受着凉气对脸、手、脚的撞击,心里便觉得凉爽无比了。
  吃过午饭,四奶和秀青都来到磨坊里,坐在靠近闸门的栏杆下,享受碾沟里涌上来的凉气,手里慢慢地摇着棕叶扇子。
  大黄狗也跟着来到磨坊,爬在碾槽边伸长了舌头喘粗气。
  “这高丙清最不是东西了!”四奶望着周河坝的方向,突然说了一句。
  林秀青看了她一眼,打了个眯笑。她明白四奶是想子玉和宏元了。听得出来,在四奶心里,高丙清已经是她的女婿了,尽管她并不喜欢他。其实,林秀青也好久就在想她小姑子玉了。
  “是啊,”林秀青说,“不管咋样,他们两个人都住到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不认也得认啊。老磨坊是啥子?老丈屋。就算你高丙清是当官的,这老丈母总是要认的嘛,你就不能软一回,上门来说几句好话,大家不也就过去了?就算我们再不喜欢他,那板子都不打笑脸人,你说是不是?”
  “是嘛,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认,不来往嘛。”
  “要不,我到他们那去看看?”
  “算了,要认他就自己来,不认就算了。他把子玉整得那么凶,我这心还没痛得过呢。”
  “你这也是气话,他可以不认,子玉你不能不管吧?”
  “算了,只当没她!没出息的东西!”
  “我觉得你不应该生子玉的气,高丙清鼓吃霸吃,她一个女人,能有啥子办法,打得赢还是跑得赢?”
  “唉!……这人啊……不说她了。哎,我听来碾米的人在摆,说曾五回来了,你听到说没?”话语之间,四奶似乎隐隐地透着一种担忧。
  “哦。”这事儿林秀青早两天就听说了。对于曾五,林秀青心怀的愤恨并不少于高丙清。这两个人对于她来说,都有杀夫之恨,这是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但是现在,高丙清虽说是霸占了子玉,事到如今生米熟饭毕竟也是自家女婿了。为子玉和宏元,她也不想再提那件事。她也问过旁的人,高丙清并没有过多地苦剋子玉。子玉的日子,实事求是地说,比以前好得多了。只是没得自由,连回娘家看看老娘都不行。那宏元也被送到老王沟读了书。从这些情况看,那高丙清也是真心喜欢子玉,真心对子玉好。既然如此,虽然说心里耿耿于怀,但也不能不接受这个事实啊。
  一个女人,想啥呢?无非就是想男人对她好。子玉能这样,也算是福气了。作为娘家人,盼的不就是这一点么?至于高丙清咋对待娘家人,那其实也就不重要了。
  那个曾五,害死了汪子林,他也坐了几年牢,得到了报应。她还听说,曾五一回来,就跑去找高丙清扯筋,骂他六亲不认,整他坐了几年牢。现在老婆跑了,房子也跨了,没得吃没得住没得用,要高丙清赔损失呢。她也不想再去追究了。一方面她追究不起,咋追究?二方面呢,唉……算了,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下午,太阳依然很大。汪崇礼回到老磨坊,往四奶和秀青面前一矗:“额奶,额妈,我回来了。”
  四奶和秀青看了他一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只见崇礼从头到脚,头上脸上到处都是稀泥,那样子十分滑稽可笑。“你这是……你干啥子……”
  崇礼看到他奶奶和额妈都在笑,也嘻嘻笑道:“我,逮黄蟮……”
  “黄蟮呢?”
  “没逮到,嘿嘿嘿嘿……”
  大黄狗见崇礼回来了,也跑过来,伸着鼻子,来来回回地在他身上手上嗅了个遍,舔了舔他的手,又回到石板上伸它的舌头,喘它的气去了。
  “呵呵,这儿咋这么凉快哦?哎呀,这个天,都快把人热死毬!”一家三代人都寻声望去,说话的人是曾五。林秀青心中一震,心想,这家伙咋跑到这来了?四奶看到他,一下子就把脸拉了下来,四奶恨恨地骂了一句“遭天杀的!”
  大黄狗疯了一样地叫着,做出随时扑上去撕咬的架式。
  只有汪崇礼,看看四奶,看看秀青,再看看曾五,却是一脸的茫然。
  林秀青对着大黄狗喝了一声,那狗儿夹着尾巴退到一旁趴在地上,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曾五。
  “啊,这儿好安逸,好凉快!”曾五走到磨坊里,嘻皮笑脸地看看林秀青,又看看四奶,又看看崇礼。“哦,这就是汪子林的大儿啊?都长这么大了哈。”
  “崇礼,回去读你的书写你的字!”林秀青推了崇礼一把,崇礼相当不情愿地回院子里去了。
  “哎,妈哟,老子我现在,嫑说儿女,就连老婆都跑毬,你说惨不惨?”
  “你是碾米还是磨面?”林秀青盯着曾五,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啊?不碾米也不磨面。”
  “不碾米不磨面就到别处凉快去!”林秀青抓起一把圆头帚捏在手里。
  “咋,我来看看不行么?”曾五嘻皮笑脸地一边说一边在一个凳子上坐下来。
  “你看啥子?有啥子好看的?没得事各人一边去耍!”林秀青拿那圆头帚戳了几下,曾五跳起来往旁边躲去。
  “哎哎,你整啥子嘛,我们就不能好好说几句话?”
  “好好说?你□□的几爷子勾起害我的时候,你咋不好好说?老子跟你□□的就是八辈子仇人!老子跟你有啥好说的!”
  “我是想,你看哈,我没得老婆,你没得男人……”
  “滚你妈那X!你各人跟老子滚!”林秀青怒不可遏,举起圆头帚猛力地向曾五戳去。
  “哎哎,哎哎,你……”曾五躲闪不及,被戳倒在地下。他一翻爬起来,一阵风似的跑了。大黄狗见状,跳起来就追过去,一直追到黄桷树下,狂吠着看不见曾五了,才回到老磨坊。
  林秀青心中好生气愤!有着血海深仇的冤家曾五居然说出那样的话,简直是天不跟地同!象你这样的冤家对头,我林秀青就是再没得男人,再想男人也不得跟你两个勾扯!你也不打盆水来照照,你是个啥子X样子!你也不想想,这天底下还有没得羞耻二字!
  晚上,她躺在床上,心里头越来越不踏实。今天下午,看到曾五,气愤之外,还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邑?她不晓得,但她必须要防备。她一翻爬起来,找到平常砍地边用的砍刀。那砍刀加上木柄,有两尺来长。她掂了掂,正好衬手。她拿起一张黑纱帕,往腰上一拴,再把砍刀往上面一别,转了两圈,觉得正好。她试着把手伸到后腰,以最快的速度抓着木柄往上一扭抽出来砍出去,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很满意。但转而一想,这东西好倒是好,就是太短了。要是坏人从后面抱住了手,那还有啥用?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了床。吃了早饭,把崇礼送到门外,让他自己去读书。她跟四奶说,她想去赶个场,便背起个扁背子朝马中里去了。
  晚上,把一切都收拾好了,四奶和崇礼都已经睡下。她拿出今天悄悄买回来的砂枪,按照卖枪师傅说的方法,把火药装好,又装了一把铁砂子,用铁条筑紧,拿起一个按扣儿大小的引炮儿,囥在枪头的炮台上,压上机头,拿在手里掂了又掂,举起来瞄了又瞄,末了才放在床头上。
  林秀青从来没有打过枪。□□的时候,师傅跟她讲得很清楚,如何装火药,如何装砂子,如何安引炮儿,如何扣枪机。最后还特别交待,打的时候要把机头朝外,千万不要朝上。要不然会把自己的脸冲了。
  有了这杆枪,林秀青心里踏实多了。她开门出去,那大黄狗正横躺在厅坝里,见到她抬了抬尾巴。她回到屋里关好门睡了。
  半夜时分,她被大黄狗的狂叫惊醒。她心里好一阵嘟嗦,她抖抖嗦嗦穿好衣裳,从床边把砂枪提起,开了房门,轻手轻脚地摸到龙门里,从门缝里往外瞧,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大黄狗看到主人来了,胆子也大起来。它从墙洞里钻出去,冲下龙门,发疯似的狂叫。
  四奶也披着衣服出来了,她站在门口问道,“有撬狗?”
  林秀青没有说话。她提着枪贴在门里听着外面的响动。突然,一声巨响,吓得她浑身一颤。随即,狗的叫声也停止了,整个老磨坊变得异常寂静。
  林秀青想打开大门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在暴响,大黄狗咋就没声了。可她刚一摸到门闩,便停了下来。“要是棒客整的,那我出去不是……”一想到这,她背心里嗖的一下,一股凉气串到了脚后跟。她提着枪,把耳朵贴在厚厚的木门上,听了好一阵,外面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她唤了两声,也没见大黄狗从墙洞里钻进来。她心里咯噔一下,“那狗光怕死了,”她想。她再也不敢有出去看看的想法。她提着枪,蹑手蹑脚地回到她房间里,躺在床上。
  “秀青,那是啥子在爆?”四奶问道。
  “不晓得,我没敢出去看。”
  后半夜,林秀青没有合过眼。
  第二天,没有下田去干活。她把被炸得脑壳都快没有了的大黄狗抱回来,剥了皮,放上一些柑树叶,煮在锅里,便一会儿磨坊上,一回儿院子里地忙起来。
  四奶没有多说话,但她表情凝重,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汪崇礼回来了。他一进门就一个劲地抽鼻子。
  四奶故意问道:“你鼻子咋啦?有虫啊?”
  汪崇礼随口呤道:“含笑殊名缥与缃,就中晕紫最芬芳。纤枝小摘涓涓露,鼻观须参著肉香。”
  “啥子哦,听不懂,”四奶笑笑。
  “说我鼻子闻到香气了呀,额奶,这啥子哦,好香!”
  “哟,才读几天书哦,就整得文刍刍的,忽你额奶呀?”
  “才几天啊,额奶,门都跟先生踢烂了。我再背一首诗跟你听哈。”
  “好啊,背啊。”
  “你听到哈。‘儿童篱落带斜阳,豆荚姜芽社肉香。一路稻花谁是主,红蜻蛉伴绿螳螂。’好不好?”
  “好是好,就是嫑得你说的啥子。”
  “咋会哦,额奶,你不是跟我说,你也是读过书的吗?”
  “我读那点书……”
  “咋的,崇礼,在你额奶面前显啊?”林秀青从磨坊回来,看见他们两奶奶那番情况,心中也是个喜,嘴上却故意嗔怪崇礼不懂事。
  晚上,林秀青切了一大碗狗肉放在桌上。可大家都没有动筷子。
  林秀青夹了一块肉蘸了些海椒面,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吃啊,你们咋啦,害怕啊?”
  四奶看了一眼秀青,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动。
  “想起那黄狗……这心头……”
  “我们又没得钱买肉,你们不吃,不可惜了?这么大个狗,总不能丢给别人吃吧。”
  也是啊,这年月,有哪个能抵挡得住肉香呢?
  自从那一声爆响,大黄狗进了肚子已后,清静了好些天。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四奶脸上也多了一些笑容。林秀青呢?还是那样,田头,地头,磨坊,院子,不停地忙碌着。
  一切也如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太阳依旧从玉屏山升起来,从任河坝落下去。鸟儿照样的叫,鱼儿照样的游,水车照样的转,瞌睡照样的睡。
  可是,这样的平静,却被一声枪响打破了。
  一天晚上,鸡叫过两遍了,林秀青恍忽听到有响声。她一下警觉起来,凝神静气地听了听,龙门有响动。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上,呯呯的跳个不停。
  她悄悄地爬起来,提起床头上的砂枪,摸到窗前,站上小凳子,把枪筒从窗格子上伸出去,手握枪把,指搭扳机,对准龙门。她的眼睛直直地,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着那黑咕隆咚的龙门。
  门外的响声持续着。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轻轻地开了,一个黑影摸了进来。
  林秀青的脑壳轰轰作响,头皮发麻,浑身哆嗦着,也不晓得瞄了还是没瞄,手指使劲一扣,耳边便响起了一个炸雷,随即,一团火球直冲龙门而去。在这同时,就象有人猛地打了她一拳,她一个仰八叉,啪哒一声,从凳子上飞到了地下……

☆、汪崇礼失踪

  林秀青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四奶和崇礼站在床前,一脸的惊恐和害怕。看到林秀青醒来了,也都破涕为笑了。
  “额妈,是你打的枪啊?你咋倒在地下的呢?把我们都吓死了!”
  “我也不晓得,就好象有人狠劲地推了我一把,眼睛一黑,就啥子都不晓得了。”
  “幸好没把脸跟你冲了,”四奶看着她笑笑,“你啥时候弄了杆枪,我咋不晓得?”。
  “跟你们说了,你们还睡得着磕睡?”林秀青笑了笑,“师傅教过的,不得。要是冲了,那不吓死一堆人?哎,龙门子那个黑影……”
  “不晓得是啥子,等我们听到枪声点起灯出去找的时候,啥都没得,只看到地上一点一点的血,从龙门子出去,朝回水沱去的,”汪崇礼兴奋地说。
  “我看了哈,那枪凶哦,柱头上壁头上门上,到处都是铁砂子。都打进青棡门板里头去了,”四奶说。
  林秀青从床上起来,甩了甩手,踢了踢脚,没有哪儿痛。她端起灯说:“我去看看。”四奶和崇礼跟着也出了房门,一起到龙门去。还在厅坝里,林秀青就看见龙门里有许多闪闪发亮的东西,象星星,又象亮火虫,贴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端着灯凑近了一看,呀,还真是,那铁砂子都钻到青棡门里去了。要是打在人身上,那……她暗暗地笑了起来。
  她又看了看地下,从龙门里面的压檐石,到龙门门坎,再到门外的石梯,石梯下的卵石路上,就象杀鸡杀跑了那样,一路上都滴着点点的血,滴了好长一段路。
  她让崇礼回去睡了,叫四奶点灯照着她,打来一盆水,把地上的路上的石头上的血迹一一清洗干静,才回去睡下。
  “那东西到底是啥子?是人还是野狗?”躺在床上,林秀青想,“那肯定不是野狗。狗咋会把门闩挑得开?如果是人,那又是哪个呢?”她心中突然一动,“莫非是……肯定是他了。背时!哼哼,你娃娃就没想到哇,老子悄悄眯眯地买了杆砂枪。哼,那就是专门买来对付你娃娃的,你看,这不……?哈哈。”
  第二天早晨,林秀青拿起那把砍刀,背了个背篼,出了龙门。她想到外面去转转,听听人们对昨天晚上那一声枪响都说些啥子。她一边慢慢地走,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可从老磨坊到关子门,连人都没得一个。
  她一个人沿着大路慢慢地走着,脑壳里头不停地翻出曾五那二不挂五,流里流气,动脚动手的模样来。走着走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她脑壳头出现了曾五脸上身上脚杆上到处都是铁砂子,浑身血肉模糊的样子来。
  “哎,幺妹,你咋这么早啊?昨天晚上哪儿打枪,你听到没有?”本族两个嫂嫂从后面赶上来,看到她就问道。
  “没有啊,哪儿打枪啊?”林秀青装作不知。
  她们正说着,后面有一群人赶上来了。只听有人说:“你们晓得不,龙凤溪的那个曾五昨天晚上遭了。”
  “咋的?”
  “你们听到炮响没嘛?”
  “好象是响过。炮响咋的?”
  “他龟儿心口板板和肚皮上遭了好多铁砂砂哦,有一颗还不偏不依,端端直直打在那玩意儿上。半夜三更一个人跑到汪太医那里去,掏了好半天,才跟他掏出来。”
  “嘻嘻,安逸,这盘看他拿啥子来骚,哈哈哈哈……”
  “他到底整啥子嘛?”
  “偷呗,偷钱偷东西偷人……”
  “不是说他只抢钱物不抢人的嘛,咋的?”
  “哪个晓得咋的?只有他自己晓得!”
  林秀青听着他们的问答,心里有一股强烈的暗暗的高兴。“背时,活该!”她骂道。要是你龟儿子再来,老子在里面装一根钉子,直接就把你的脑壳打穿!
  人们还在一边走一边猜测着:他到底干了啥子?他是在哪里遭的?是哪个那么狠心就真真地打了他一枪?到底有啥子深仇大恨,用得着使枪打?
  看着眼前的这一拨人,一个个胡里胡涂云里雾里,费尽脑筋猜个你死我活,除了晓得曾五遭枪打了以外,在哪里遭的,哪个打的,为啥子打他,啥子都不晓得。也正是因为啥子都不晓得,他们才绞尽脑汁去猜。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而且根本也不会往林秀青身上想,而林秀青也才有了“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那种快意。
  狠?我那叫狠?他龟儿子些整我男人的时候,你们咋不说他狠?他把我们好好的一家整得家破人亡,把我们整成孤儿寡母,你们咋不说他狠?本来我已经不想再提他了,可他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不瞒你说,要是我狠,他龟儿子早就死了!
  林秀青怀着一腔兴奋,扎扎实实地赶了一回陈家营。
  这以后,林秀青那把砍刀就再也没有离过身,那枪里随时都装得满满的,日子也清静了。鸡公早早地鸣,水车吱吱地转,碾砣隆隆地响,太阳升起来,月亮落下去。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按部就班。
  一天下午,太阳下山了,汪崇礼还没回来。四奶心里头很是着急。
  林秀青收工回来的时候,天已快黑了。听说崇礼还没有回来,一股凉气从背心里一直沉到了脚后跟去。她拿了根木棍捏在手里,奔出大门去,挨家挨户问人家“看到过我们崇礼没有?”得到的回答都是“没看到过,咋的?”
  林秀青心里更加着急了。都没得人看到过,是不是还没放学?她想,不会哦,都这个时候了,先生不会还没有放哦。他会不会去哪个同学家了?
  她去几个同学家问了,那些同学都说,放学的时候,他们一路回来的。走到插瓜庙时,看到有黄鳝洞,就去逮黄鳝。他也逮去了。逮着逮着,几个就散了。回来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回的。
  林秀青看着那些娃娃身上稀泥都还没有干,觉得这娃娃没说谎。可是,逮黄鳝能逮到哪去?这坝子,也就这么大点,只要一抬头就到处都看得清清楚楚,咋个都不会走丢了吧。
  可是,他到底会跑到哪里去呢?她想了半天,除了子玉那里,也没地方可去。去子玉那里也不可能。会不会遭蛇咬了?会不会摔坏了?会不会……林秀青越想越着急,扯起喉咙上坝下坝地喊,本家几个哥哥嫂嫂也打着火把来帮忙找,也始终没有找到崇礼的下落。
  林秀青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儿啊,你在哪里呀,你不要吓你妈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啊!一声声凄凄惨惨的嚎叫,弄得帮忙的哥嫂们都眼泪涟涟。
  “还是先回去吧,这到处都找了,回去再想办法嘛,”大家劝林秀青道。
  林秀青在大伙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老磨坊。大家坐了一会,你一言我一语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进行了分析,想了许多的办法,可最终也不晓得该咋做。夜深了,大家又扎扎实实宽了一会儿林秀青的心,才各自回家里去了。
  四奶没有说话,眼泪一直流着。她手里那张手帕,早已经湿得滴水了。
  这天晚上,四奶和林秀青,一夜都没有合上眼。
  第二天天刚亮,秀青就起了床,拿起那把砍刀别在腰上就去开龙门。她昨天晚上想了一夜,崇礼一个十来岁的娃娃,走丢了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是逮黄鳝的时候,掉水凼凼里淹着了。她要一根田坎一根田坎,一条水沟一条水沟,一个田缺一个田缺地去找,直到把崇礼找到为止,哪怕找到的是他的尸体!
  她拉开大门,正要跨出去,却发现门坎下面有一张纸。她赶忙捡起来,转回厅坝里,就着晨光瞪大眼睛,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看清楚了。“果然是他个□□的!”一股怒气从她的肚子里涌了起来。纸上说,叫她三天内,拿五十个袁大头,放到大鱼仓石洞里。等他拿到钱了,就把崇礼还回来。到时如果没见到钱,就让她跟崇礼收尸。
  看完这信,她的心都紧了。咋办呢?崇礼就是她的命,也是一家人的命,千万不能有半点差池。她的血液在奔流,脑壳在飞转,紧张的气息在胸中澎胀!
  五十个袁大头?别说五十个,五个老子也拿不出来。要钱没得,要命有一条,老子就不信了!她回到房间里去,提出那杆砂枪,别着那把砍刀,拿着那张信纸,高一脚低一脚飞快地朝曾五家跑去。她想,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儿子崇礼救回来!
  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到曾五家,那门却是关着的。她扯起喉咙就大喊曾五龟儿子把儿子跟老子交出来。可里边没人应。喊了半天,里面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旁边有几个人听到叫声,悄悄地伸出头来从墙上向这边看。林秀青问他们曾五在家没,没得人应。还都悄悄退下去,再也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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