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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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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馆的学生、伙计不好自夸,病人和家属早就把大拇指竖了起来:“李家医馆,妙手回春!”
    庞宪神色却是淡淡的,不怎么当回事。
    青蒿捣汁兑水治疟疾,因为未曾煎熬直接服用,所以汁水是凉的,牛氏这会儿盖了几床棉被还冷得直哆嗦,有药也灌不下去,庞宪打定了主意等她发热时用药,于是不紧不慢的写着病案。
    只写了几行字,李建方就陪着李时珍出来了,李时珍还是上山采药时穿的玄色直裰,玉色丝绦,李建方则换了身新的青绸长衫,浑身上下收拾得一丝不苟。
    见庞宪还在写病案,李建方眉头微皱:“庞师兄,荆王殿下设宴相待,不好让千岁爷久等的。”
    李时珍摆摆手,笑吟吟的道:“病人要紧,不着急。”说罢替担架上的牛氏诊了诊脉,又踱着步子走到庞宪身边,看他写的病案,边看边微微点头,自然是认为徒弟的方子对症,病患必能得到救治。
    虽然李时珍说不急,但庞宪总不能让师父久等,笔走龙蛇写完病案和处方,便拿给首徒张建兰:“去药铺取两束青蒿,兑水捣汁,待病人从畏寒变成发热时服下,谅无大碍,一两个时辰就有好转。”
    庞宪与师父李时珍、师弟李建元应荆王千岁之招离开了医馆,临走之前他与秦林擦肩而过,低声道:“那牛大力虽然粗鲁,却不是个坏人,身为本州民壮班头平时行事颇为公正,又事母至孝……如果与他有什么恩怨,你还是及早化解了罢。”
    秦林向庞宪点了点头,感受到了对方真诚的善意,同时他也注意到张建兰在看见庞宪与自己私语时,神情更加阴鸷了。
    李氏医馆是三进院子,前面当街正中是医馆大堂,靠西边是学堂,东边则是药铺,规模不小。张建兰拿着方子匆匆而去,不一会儿从药铺取了青蒿过来。
    不少学徒跃跃欲试,准备承担捣药的任务,毕竟疟疾病患在蕲州并不多见,亲手捣青蒿药汁也算难能可贵的行医经验了。
    不料张建兰在众医馆学徒中扫视了一圈,最后奸狡的望着秦林:“秦师弟,你对药性不熟,就从捣药做起,先练练手!”
荆湖卷 第九章 无效
    啊?李青黛吃惊的张开小嘴,狐疑的目光在张建兰和秦林之间转了几转。
    任谁都看得出来,刚才秦林招架牛大力的重击,手臂震伤不轻,青黛刚才轻轻扯了扯他就哧溜哧溜直抽冷气,这种情况下还让他捣药,岂不是故意为难?
    张建兰作为首徒颇有些威信,青黛本不敢出言辩驳这整天板着张脸的大师兄,可刚才在学堂受张建兰的气还没消,自己又刚刚许诺“罩”秦林这惟一的小师弟,心道若是连这点都罩不住,今后还有人肯叫师姐吗?
    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气哼哼的走向石碓,翘着嘴巴嘀嘀咕咕:“张师兄太欺负人了,秦师弟手臂疼得厉害,怎么使得动药杵?还是我替他捣药。”
    “我来我来,”陆远志抢到前面,傻呵呵的笑着。
    这时候众学徒才反应过来,赶紧的堆起笑脸上前抢着帮忙。
    张建兰的威风再大,也盖不过神医太师父的掌上明珠啊,不敢奢望能得到这位天仙也似的师妹青目,只要她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就已妙不可言啦!
    何况,已有陆远志这憨胖子顶在了前面,大师兄就算有火,也撒不到大家头上嘛!
    一时间众星捧月,有人去捧石碓,有人来拿药杵,非但青黛不须动手,就连陆远志都被远远挤到了外圈,只有白敛等几个学徒留在张建兰身边,看样子其中两三人还颇有跃跃欲试之意,足足把这位大师兄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脸色黑得像烧了十年的铁锅底。
    学徒们正闹得不亦乐乎,忽然秦林大声道:“既然是张师兄让小弟熟悉药性,怎可辜负他一番好意?何况庞先生也说小弟底子薄,要多学多做,那么列位且慢,还是让小弟自己动手!”
    众人听了一怔,忙着讨好青黛却把这位正主儿给忘了,都忍不住面上一红。
    既是秦林自己说要捣药,旁人也不好再争,药杵、石碓和两束青蒿都到了他身前。
    提起药杵往下夯杵,头一下就让秦林腮巴子往后直抽,刚才封挡牛大力,两只胳膊都快要散架了,酸疼难忍,这会儿又发力捣药,提起药杵时双臂肌肉酸涨,落下去的震动则痛麻兼有,十分难受。
    青蒿要舂六十四下才行,秦林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掉,陆远志几次三番想替下秦林,都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牛大力在担架旁边陪着打寒颤的老母亲,他本想替下秦林,可刚被庞宪训斥过,不知道这李氏医馆的捣药有什么门道,只好看着秦林忍着疼痛舂药,心头既惭愧又感激。
    待秦林将青蒿舂好,滤出墨绿色的药汁端到滑竿旁,牛大力感激涕零的道:“小兄弟,多累你了,俺傻牛虽混,却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
    有尖酸刻薄的学徒接嘴道:“这位牛大哥只消不把咱们医馆当武馆,动不动就上来比武较技,那咱就谢天谢地啦!”
    牛大力闻言羞愧无地,笆斗大的脑袋都快垂到裤裆里去了。
    秦林笑着摆摆手:“不必如此,牛大哥一是一二是二的直心汉子,不像奸滑小人口蜜腹剑,若有什么事情见怪,必定是秦某的错。”
    张建兰听见“奸滑小人”、“口蜜腹剑”八个字,一张脸涨得通红,心知秦林明明骂道自己头上,待要发作,又畏惧牛大力粗鲁莽撞,只得忍住气,满口牙齿咬得咯咯响。
    牛大力傻不愣登的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那天秦兄弟……”
    话音未曾落地,滑竿上的牛氏突然呻吟起来:“热,好热啊,太阳好大……”
    牛大力直发呆,只道母亲说胡话呢,分明是在医馆大堂之上,一星半点的阳光也没晒到。
    秦林位置比较近,看得真切:牛氏发青的面颊渐渐转红,嘴唇干燥如同火燎,鼻翼翕张,额角汗珠大滴大滴浸出,分明是打摆子从寒颤转到发烧了。
    刚才庞宪已吩咐等发热时就把药汁给病人灌下,加上早知青蒿素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秦林毫不犹豫,端起药汁就慢慢灌进牛氏口中。
    清凉的药汁一入口,高热之中的牛氏似乎就有所好转了,长长的呻吟一声,嘴唇嗫嚅着沉沉睡去。
    牛大力见状大喜,招呼几个同来的伙伴把母亲抬到专供病患使用的偏房之后,转身就抓住秦林肩膀一阵猛摇:“秦兄弟,多谢了!是傻牛对不住你,错怪你了!”
    秦林胳膊本已酸疼不堪,被这狗熊般的大汉摇得呲牙咧嘴,好不容易等他旁平静下来,才慢慢问道:“到底为了什么事情,牛大哥才对小弟窝了一肚子火,见面就要喊打喊杀?”
    “是啊,到底为什么嘛?”青黛也凑了过来。
    原来秦林捣药治病之后张建兰的神色颇为难看,首徒的积威之下众学徒逐渐散去,只有李青黛和陆远志留下来照顾牛氏。
    从最开始,小姑娘心头就一直装着个闷葫芦:秦师弟这样的“胆小鬼”,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牛大力这么个金刚也似的大汉?
    牛大力事母至孝,既然母亲病情看上去有所好转,多赖秦林替她捣药治病,此时的态度便与前不同,朝他们三位团团作揖,道声告罪,说明了事情原委。
    原来牛家本是蕲河边的贫寒渔家,牛大力因这副虎背熊腰的身板,在州府服徭役时被前任知州赏识,抬举他做个民壮小班头,从此每日在州衙吃饭可以替家里省下不少嚼裹,按月还有几两工食银到手,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换了新任知州,牛大力就不那么受待见了,他生性耿直不愿欺压良善榨取钱财,同僚也渐渐疏远。
    秦林出城那天他在南门当班,为了要不要检查这位“王孙公子”的问题他和蕲州卫中左所的金毛七金镇抚发生了冲突,被人抓住把柄告到州衙刑名师爷案上,说他莽撞蛮横,怕要得罪了天潢贵胄以致给本州招来祸患,就此除名开革了事。
    牛大力的父亲已经亡故,母亲听到此事伤心不已,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说本州的刑名老夫子是浙江绍兴人,平日里最爱的一口黄酒,一块霉豆腐和一尾鲜鱼,然而黄酒和霉豆腐常有,蕲州名贵的鳜鱼却不常吃到。
    牛氏为了儿子的前程,瞒着牛大力悄悄驾着丈夫留下来的小渔船到蕲河边上捕鱼,指望弄到几条肥美的鳜鱼,说不定刑名师爷一开心,就不计较儿子犯的错,重新让他回衙门去呢?
    孰料正当暑热初起之际,蕲河被日头一晒暑气蒸腾,河边树木葱茏又瘴气弥漫,牛氏不像死去的丈夫那样经验丰富,还没捕到鳜鱼,反倒中了瘴气发起疟疾来,若不是同村人救回岸上,只怕已做了蕲河底的水鬼。
    此事归根结底还从秦林出城而起,牛大力被开革除名,母亲又为此身染重病,他一见秦林自然怒发如狂。
    现在牛氏有救,牛大力就冷静了许多,说完前因后果便红着脸道:“其实本来就不该怨秦兄弟,俺在州衙挡了人财路,早就有人看不惯了,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找借口把我赶走的,刚才、刚才是老娘的病让俺急了眼,倒是错怪了秦兄弟。”
    秦林点点头,这件事其实和他的关系不算大,自己叹息道:“常听人说官贪如虎,吏滑如油,牛兄在州衙办事,太老实了的确不受人待见。”
    “是啊,我家开的肉铺子,每月交什么常例啊就不说了,钱粮师爷的三节两敬,捕厅老爷一年四个生日的孝敬,拿出去的钱可不少呢!”小胖墩陆远志心有戚戚焉,捏着拳头说:“所以我爹让我进神医馆学医,将来做了御医,看谁还敢欺负咱!”
    青黛听了万分好奇,忍不住问:“三节两敬我懂,端午、中秋和过年,外加夏天冰敬冬天炭敬,可捕厅老爷是一个人,岂能每年做四个生日?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陆远志扳着手指头数:“小师妹你听我说,捕厅老爷自己是一个生日,他家里老太爷、老太太是两个,太太是一个,这不就四个了?每年只做四个生日还算格外克己的,另外还有姑娘出阁、少爷娶亲,就拿咱们冯捕厅来说,连着三年倒有五个女儿出阁,四个少爷娶亲,咱也不知他在老家有多少儿女!”
    牛大力听了只是嘿嘿的笑,这都是官场上的老套路了,冯捕厅在蕲州借婚嫁喜事收钱,谁知道他山西老家的儿女是不是真的出嫁了?甚至有官吏的爹娘都死了十来年,在任上照样替老太爷、老太太做寿,借此搜刮礼金呢。
    青黛则摇着臻首不断叹息:“知州大老爷怎的不整顿吏治?想他老人家也是两榜进士出身……”
    牛大力和陆远志对视一眼,同时摇头苦笑不迭,心说你父亲李建中虽只是个举人,却比大部分进士都清廉,你还以为官场上人人都如你父亲那般?
    秦林则始终埋着头思忖:看来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官场上的庇护,就算有后世的先进技术,也很难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正在踌躇,忽然偏房内照顾牛氏的一位学徒走了过来,神色间颇有几分疑虑,期期艾艾的道:“病人发起高烧来了,嗯~好像,好像那青蒿没什么效果啊?”
荆湖卷 第十章 臭蒿
    偏房内的木床上,牛氏刚来医馆时盖的两床棉被早已取了下来,换成了薄薄的单层布,可盖两床棉被时牛氏冷得脸色青紫,现在却双颊赤红,嘴唇火烧火燎般干裂,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口中呻吟着无意义的胡话。
    陆远志用手背碰了碰病人的额头,一张胖乎乎的小圆脸瞬间变得愁眉苦脸:“热得厉害,看样子病势严重,药效不怎么明显。”
    一听这话,牛大力就傻了,抓住老娘的手心疼的摩挲,眼眶里泪水直打滚:“俺的娘诶,拉扯儿长这么大,没让你享上一天福,还累你牵肠挂肚,去打什么鸟鱼,落下这般鸟病,俺牛大力真不是个东西呀……”
    “照说庞先生的药方是对症的呀,《肘后方》载,‘青蒿一握,水二升,捣汁服之,治疗温疟有奇效’,这是不会错的。”陆远志挠着头皮自言自语,片刻之后转过身问道:“小师妹,你学医比我强,可有什么办法?”
    医馆弟子之中,李青黛的医术仅次于首徒张建兰,若论书本上的知识甚至还要胜过一筹,只欠缺些许临床经验,所以陆远志有疑难就问她。
    至于秦林同学嘛,已经被华丽丽的无视了。
    不过青黛并没有回答陆远志的问题,而是低垂着臻首思忖什么,娇美的脸庞被跃动的烛光勾勒出了迷人的侧影,秀气的眉头紧皱着。
    与此同时,秦林也摸着下巴沉思,目光似乎看着青黛,对陆远志视而不见,完全神游天外。
    陆远志一头雾水:这两个家伙,该不是……
    张建兰也得到病人情况不妙的消息,打着呵欠从学堂那边过来了,嘴里还在抱怨白敛等学徒:“你们啊真是大惊小怪,须知病有轻重缓急,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算药到病除,也没有一时三刻就要见效的道理,病家那傻儿子不晓事,你们在医馆做这么多年了也不晓事?半夜三更的把人叫起来……”
    忽然他就像哽住了似的连忙把后半截话吞回了肚里,因为牛大力已回过头,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心头打了个突,张建兰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出师去做王府医官,没必要和这等粗鲁蛮横之人斗气,若是惹急了被这牛大力擂上一拳,岂不冤枉来哉?
    张建兰赶紧换成笑脸,自信满满的道:“有庞先生开的方子,猜想病人没大碍的。”
    牛大力横了他一眼,瓮声瓮气的说:“那就好。如果俺娘有什么三长两短,俺饶不了你!”
    张建兰哭笑不得,心说方子是庞先生开的,药是秦林捣的,陆远志是留下来观察病情的,为毛有问题就怪我?
    牛大力冷哼一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谁让你态度不好呢?俺还就怨你了,咋的?
    张建兰无可奈何,看见秦林和陆远志挡在病床前,没来由的心头烦闷:“哎哎,学医不精的人快让开啊,别耽误我瞧病。哼哼,连这点小病都拿不准,最后还不得半夜三更把我叫起来?”
    陆远志往旁边让了让,张建兰凑到病床前面,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嗓子像被堵住了似的,咯咯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最后才语无伦次的道:
    “怎么、怎么会这样?青蒿治温疟,这可是《肘后方》上白纸黑字写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话音未落,牛大力就抓住张建兰的脖领子,把他给提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说的都是屁话,俺娘就躺床上病得这般样子了,难不成还是假装出来的?”
    张建兰只有脚尖能着地,看着凶神恶煞直欲一口把他平吞了的牛大力,医馆首徒、未来王府良医副大人的额角汗水就嘀哒嘀哒往下掉,只见他眼珠子乱转想着脱身之计,无奈肘后方所载的验方都没有效果,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呢?
    本来还有不少清热解表的方剂可以用用,但论起来效果都不如青蒿,牛大力又是这般蛮不讲理,张建兰生怕用了没效果反而惹恼这浑人,想说又不敢说。
    一众医馆弟子、学徒都被吵醒,见此情形都觉好笑,张建兰毕竟是医馆即将出师的首徒,便忍着笑七嘴八舌的劝解牛大力,谁知老母病情严重,牛大力蛮性发作,沙钵大的拳头只在张建兰头顶上晃,不肯将他放开。
    眼见牛大力凶性发作,稍不留神那油锤也似的拳头就要砸落,张建兰吓得魂飞魄散,忽然间情急智生,张嘴叫道:“小人医术有限,就打扁了小人也没用,方子还是庞先生开的,有什么你去问庞先生!”
    陆远志等弟子听到这话都觉得张建兰为人太不堪了点,同样面对危险,刚才秦林为了护住青黛就敢硬挡牛大力,到张建兰了却把事情往老师头上推,品格真是判若云泥。
    立刻就有几名弟子退开,不再劝解,平日里和张建兰关系比较好的弟子,脸上则微露愧色。
    倒是牛大力觉得张建兰说得有理,便把他放开。
    一落地张建兰就让白敛赶紧跑去荆王府,找庞宪也行,或者直接告诉太师父李时珍——虽然有可能在荆王千岁面前显得自己无能,但也强过被牛大力这个莽夫活活打死。
    灯光忽明忽暗,病床上的牛氏脸色越来越潮红,呼吸也急促得像拉风箱,张建兰、陆远志等人的心情也越来越低沉。
    医馆离荆王府不算远,没多久白敛就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门框喘息,陆远志端来水喂了他一口,这才哭丧着脸说:“今晚荆王千岁兴致很高,说要秉烛夜宴一醉方休,让仪卫司的武官把住王府大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我、我根本进不去王府啊!”
    牛大力嘿嘿冷笑着,把和棒槌差不多的手指头捏得硌崩硌崩响,不怀好意的盯着张建兰。
    张建兰被盯得浑身发毛,脸色都白了,战战兢兢的道:“庞先生、庞先生想来不会出错的,对,他老人家跟我太师父学医三十年,满蕲州谁敢说他是庸医?这方子绝对没错。”
    “那是你拿的药错了?”牛大力笑得更“狰狞”了。
    张建兰双手乱摇,“没错没错,的的确确是上等香蒿,你闻闻这药汁味道,清香扑鼻是。咱们药铺是一丁点假也不会掺的,满蕲州随便你问谁都是这句话。”
    说着说着他瞟了眼秦林,眼珠一转,又道:“指不定捣药有什么问题……”
    牛大力狐疑起来,众医馆弟子除了陆远志以外,看着秦林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怀疑:庞宪的医术绝对过硬,再者青蒿还是肘后方所载治疗温疟的良药,自家药铺又从不掺杂使假,那么唯一有可能出错的环节,不就在捣药这道工序上?
    秦林本来一直垂首沉思,这时候抓起装过药汁的碗闻了闻,猛的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盯着张建兰:“你说这药汁清香扑鼻?那药就不对了。”
    张建兰恼羞成怒:“难道你还怀疑咱们医馆用假药?这上等香蒿,捣汁之后气味香醇,但凡有一点假,我就是你孙子!”
    说罢他又对众弟子、学徒道:“太师父的医馆开了几十年,蕲州城尽人皆知,今天竟被自己弟子怀疑卖假药,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是可忍孰不可忍呐!”
    就算有不耻张建兰为人的医馆弟子,此时也和他同仇敌忾,神色不善的看着秦林,身为弟子居然怀疑自己师父卖假药,这简直是欺师灭祖,禽兽不如。
    秦林摇摇头,坚持自己的看法:“不应该有这种香味,是不是拿错了药?”
    后世中国卫生条件改善,疟疾发病率下降,但在东南亚和非洲仍然肆虐,世卫组织在中国推广种植青蒿来制作特效药,秦林就在郊外看见过成片的这种植物,他对临床医学不熟,也对青蒿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可他记得很清楚,当时那种大规模种植的青蒿并没有什么香味,相反揉碎了还有点臭。
    可张建兰并不这么看,他只是嘿嘿冷笑,不少医馆学徒七嘴八舌的议论:“这分明就是上好青蒿,尽人皆知,怎么会错?”
    “秦师弟不熟悉药材,错认了也是有的,张师兄拿错就不可能了,咱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呢,明明就是上好青蒿。”
    就连和秦林关系很好的陆远志,这时候也没办法替他说话了。
    烛影摇动间,只有青黛扬起明媚动人的小脸,声音清脆动听,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秦师弟是对的,这药,的确拿错了。”
    张建兰又气又恼,还没有出口辩驳,青黛就接着道:“张师兄,我们常说的青蒿便是香蒿,可您难道忘了,还有一种臭蒿呀!”
    张建兰喉咙口咯的一声响,咬着嘴唇不说话了,他已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足以毁灭他的良好声誉,毁灭他王府医官前途的错误。
    而这个错误,是因为秦林才被揭开的!
荆湖卷 第十一章 班头
    “草蒿,江东人呼为犱蒿,为其气臭似犱(一种猴子)也。北人呼为青蒿……”青黛背诵着《本草纲目》上的内容,语声清脆动听,在这夜深人静的初夏之夜,有如天籁。
    众弟子、学徒屏住了呼吸静静倾听,究竟是想牢记医学知识,还是不愿将这动听的天籁漏下一字?
    《本草纲目》虽然还没有出版,但李氏医馆的弟子早就接触过原稿手抄本了,上课时候讲的内容也是以此为依据,这段话其实并不陌生。
    也即是说,通常医书上的“青蒿”是指的香蒿,但也有将臭蒿(黄花蒿)称为青蒿的,治疗疟疾所用的青蒿就应该是后者!
    明白这个道理,学徒们匆匆去药库取来了臭蒿,慢慢捣了汁,给牛氏服用。果然药物对症,只消一时三刻,病人脸上的病态红晕就有所消退。
    陆远志恍然大悟,对青黛十二分的佩服:“到底还是小师妹记得清楚,我们平时说的青蒿就是香蒿,酿酒时加一点很香的,臭蒿味道古怪,白送都没人要,可谁知道治疟疾所用的青蒿实际上是臭蒿啊!”
    青黛得意非凡,小巧玲珑的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啦,开玩笑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陆远志你应该叫我师姐才对。秦师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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