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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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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结了婚嫁了人粉刺就全褪了,现在谁见了素兰不夸她脸蛋漂亮?粉刺这东西又不是天花麻子,到时候自然就没有啦。
            
  表姐没有听完母亲的疏导,她突然站起来跑进了厢房,木门的碰撞和插门栓的声音充分宣泄了她的恶劣情绪,我发现表姐最恨别人当她面说到粉刺这两个字,她肯定是以为别人在嘲笑她吧,我觉得她这种态度有点蛮不讲理,好像她的粉刺是国家机密似的,不管谁都无权提及。还有一点我也很有意见,表姐从城市来,照理该给我带些礼物,但她什么也没送我,不送也就算了,可我亲眼看见她把一盒包装精美的什么糖果塞在棉花的篮子里,那个可恶的柿子脸女孩,她嘴上说不要不要,最后还不是把那盒糖果拿回家了?
            
  我当时认为棉花跟表姐这么热乎就是想混点糖果什么的,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完全改变了我对她们关系的看法,这件事也把表姐在我们小镇逗留的日子打满了问号。
            
  那天早晨表姐告诉我母亲她要去冯镇,中午不回家吃饭,母亲觉得很纳闷,她说,冯镇离这几二十里地呢,你去那儿干什么?表姐说,不干什么,去玩。母亲说,冯镇就一条街,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可玩的?表姐的脸上立刻又有了受迫害的表情,她阴阳怪气地说,一条街也可以玩嘛,我母亲想到了什么,又是棉花来邀你的吧?母亲说,棉花那女孩缺心眼,鬼知道她带你去干什么呢。表姐这时候已经戴上了她的口罩,她说,你们不都说她缺心眼吗?反正她也不会把我卖了,她陪着我我放心。
            
  棉花已经推着她家的自行车等着表姐了。我看着表姐跳上了自行车后架,两个女孩的背影亲呢地叠合在一起,一起消失在春天的晨雾中。我觉得她们的冯镇之行很神秘,尤其是棉花,她的柿子脸上充满了无以言表的快乐,我注意到棉花那天又穿上了过年的新衣服。
            
  对于我们家来说,那是一个令人忧心仲忡的日子。午饭时分天气突然变了,一场典型的春雨开始在我们小镇上空咝咝作响,不用说二十里地以外的冯镇肯定也在下雨,你知道遇到这样的天气,屋顶下的人们都会为出门的亲友担心,我母亲在家里坐立不安,她一边埋怨天气一边埋怨棉花,她说,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女孩,下雨天带她去冯镇,我就知道跟着棉花没有好结果,我觉得母亲这么说也不对,腿不是长在表姐的身上吗?再说表姐跟棉花鬼鬼祟祟的,谁知道她们去干什么秘密勾当呢?
            
  大约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雨还在下,表姐突然冲进了我家,她的口罩耷拉在耳朵下,露出了湿漉漉的似哭非哭的脸,她的那件仿水貂皮大衣被雨水洗出许多沟沟坎坎,看上去也是湿漉漉的似哭非哭的。表姐就这样从冯镇回来了,她径直扑到厢房里,扑在床上高声呜咽起来,我母亲吓坏了,她看见棉花推着自行车站在雨地里,棉花正朝我们家张望,但我母亲顾不上去盘问她了。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母亲一声高过一声地问表姐,她想把表姐的头部从床上搬起来,但表姐的脸死死地抵住了一只枕头,母亲无法搬动她,只是听见她的一串含糊的令入迷惑的哭诉。
            
  她骗了我。表姐说,她骗,我,骗,我。
            
  你说棉花骗了你?她怎么把你骗了?她把你带到哪儿去了?
            
  她说她带我去治……刺……,表姐说,她为什么要骗我?冯镇根本没有……粉刺……医生……
            
  我们直到此时才知道表姐去冯镇的目的,我听见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现在表姐的哭泣不再使我们紧张了,母亲的焦虑也被一种好奇感所替代,冯镇没有治……冯镇没有医生?母亲说,那你们在那儿干什么呢?
            
  她骗了我。表姐仍然啜泣着说,她把我领到她外婆家,领到她舅舅家,还有她姨妈家,她让他们看我身上的大衣,好像我是什么展览品,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这样……
            
  我母亲差点想笑了,但她大概不忍心,我看见她用手胡乱地指着窗外说,这个臭棉花,我就知道她干不出什么好事来,要是告诉老秦,看不把她揍扁了!
            
  窗外的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我看见肇事的棉花仍然站在我们家门外的雨地里,她已经淋成个落汤鸡了,我不知道她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看见我她想迎上来,她说,你表姐生我气啦?我朝她挥了挥手说,你还不快走?你脑子有病啊?棉花就往后退了一步,她说,你表姐哭了?我说,你还指望她在笑?你脑子有病啊?
            
  我看见一种负罪的绝望的表情爬上棉花的脸,她的蒜瓣形的鼻翼首先抽搐起来,她的嘴角向下沉没,嘴唇左右摇晃,然后棉花大声地呜呜哭起来,她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骑上自行车回家去了。我从来没见过像棉花这样一边哭一边骑车的女孩。
            
  我记得表姐离开我们小镇时棉花也来了,我完全可以说棉花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她自以为是表姐的朋友,但表姐甚至懒得朝棉花看上一眼。表姐坐在长途汽车临窗的位子上,她一直忙于挪移脸上的那只口罩,顾不上多说什么话。我看见她的乌黑的眼睛,从那种散淡的目光中不难发现她的心已经提前离开了我们的小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知道表姐属于一个著名的繁华的城市,她到我们这儿只是来走亲戚的。
            
  棉花起初远远地站着,我以为她会一直那样傻乎乎地站着,但司机掀响第一声喇叭时,棉花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她朝汽车窗边奔跑过去,我看见她把一个小布包塞给表姐,表姐想推开它,她们隔着车窗把小布包推来推去的,但不知是因为棉花的力气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表姐最后收下了棉花的那包礼物。
            
  小布包里是什么?我不说你可能也猜到了,是新鲜的刚刚摘下的黄瓜。我看见一根黄瓜从布包缝里掉出来,落在地上,我特意走近了检查那根黄瓜,不是别的,就是一根新鲜的刚刚摘下的黄瓜。
            
  穿仿水貂皮大衣的表姐一去不回,她曾经给我们来过信,信也写得像她人一样懒洋洋的,让我不满的是信封的地址也写错了,她竟然把我们的马桥镇写成马娇镇,马怎么会是娇的呢?这简直莫名其妙。
            
  表姐的信中没有提及棉花的名字,提及棉花的名字就让人联想到黄瓜、粉刺以及可笑的冯镇之行,我猜那是表姐永远忌讳的事情。
            
  城里的表姐一去不回,镇上的棉花仍然在我们镇上,有一天我拿了一口锅去找铁匠老秦补锅,走到他家门口就看见棉花冲了出来,棉花说,你表姐有信来吗?没等我回答,她嘿嘿笑起来,她指了指自己宽大的前额,用一种欣喜莫名的声音说,看见这儿了吗?一颗疙瘩,我跟你表姐一样,我也长了疙瘩啦!
 
    启东有一天满头大汗地闯到莫医生家,说他祖母死了。启东拉起圆领衫的下摆在额角和鼻子上胡乱地棕着,。露出一个浑圆的食物过剩的肚子,“我祖母死了!”启东一连说了三遍,说到第三遍时他已经不再结结巴巴,他的目光绕过莫医生和他手里的书,像一束探照灯的灯光照亮了橱柜上的那堆东西:听诊器、血压计、红十字药箱和一只异常光滑而洁净的铝盒。莫医生没有留意启东的目光,他一边穿上白大褂一边说,“什么时候死的?启东说,”刚刚死的,莫医生你于嘛把针筒藏在饭盒里?“莫医生这时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的脚步停在橱柜旁边,”已经死了?“莫医生皱着眉说,”死了我去有什么用?你叫我去干什么?“启东咽了一下唾沫,脖子扭来扭去的,”我没说她死了,也许,也许她还没死透呢。“他偷偷地瞄了莫医生一眼,又说,”你是医生嘛,不找你找谁?“ 
            
  你知道莫医生那个人的,他是个古道热肠的好心人,虽然他的医术囿限于治疗感冒惊风一类的病症,但只要你求助于他,他总是一丝不苟地把你的嘴用木片撬开,把听诊器按在你胸口,听你的心是如何跳动的,我们街上不知有多少人的心跳声被莫医生听过。所以那天莫医生照例拿起听诊器塞在口袋。”去了也不一定有用,“莫医主说,”可不去也不行,都是街坊邻居嘛,“
            
  莫医生随手拉上门走到街上,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启东不见了,他想启东应该在前面带路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呢?他高声喊了几声,没听见启东的回应,倒是几个妇女满脸堆笑地跟他打招呼,莫医生柔声应酬着,一边大步流星地朝街东走,他心里想启东肯定先跑回家去了,病人的亲属们跑起来都像一阵风,这没什么奇怪,莫医生一边走一边又想起启东的祖母,那个眉毛上长了三颗痣的老妇人,几天前还看见她提着一篮腌菜在街上走呢,怎么突然就不行了?莫医生对这件事突然有点疑惑,但你知道莫医生那个人,救死扶伤是他的最高信条,有人在奄奄一息地等他,他不容许自己产生这样那样的疑惑。在通往启东家的路上,莫医生预先设想了老妇人的病症,他猜那肯定是脑溢血,肯定是脑溢血。
            
  莫医生不知道他随手把启东反锁在家里了。
            
  我们至今难以确定那天的事是一次意外,还是谁蓄谋已久的计划。让人哭笑不得的主要是启东,莫医生拉门的时候他一声不吭,鬼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启东愿意被反锁在莫医生的家里。
            
  门被拉上后光线突然暗了下去,启东的心随着撞门声怦然一跳,然后它也渐渐地沉到一种奇妙的幽暗中去了。启东张大了嘴,呼呼地喘着粗气,他闻到一股酒精或者乙醚的气味,有点刺鼻,但也令人警醒,眼前的处境酷似某个梦境的翻版,启东只是记不清什么时候做过这个梦了,许可以想像他当时脸上的表情,一个间谍潜入敌方的档案库该是什么样子?启东就是那样,他握住一支假想中的手枪,朝屋子的门窗瞄准着,一步步往橱柜那儿退去。
            
  启东打开了橱柜上的那只铝盒,不出所料,盒子里装着整套的注射用品:三个针筒,七八个针头,二瓶普鲁卡因还有一堆药棉。启东先是抓起针筒往口袋里塞,转念一想他为什么不连盒子一起拿走呢,启东想把铝盒往口袋里塞,但口袋太大小了,塞不进去,一着急就把口袋撕扯坏了。启东抓着铝盒在莫医生家里徘徊,他在假想莫医生失去了这只铝盒会怎么样,会怎么样呢?不会怎么样的,他是个大好人,启东想他这样的大好人不该把他当小偷的,再说,他是个医生,医生才不会稀罕针筒针头这些东西呢。
            
  墙上的自鸣钟当当地敲了几下,突然敲响的钟声使启东吓了一跳,启东决定离开莫医生的家,当启东从门上的气窗缝里一点点地挤出脑袋时,他最后打量了一眼莫医生的家,古旧的漆色剥落的家具,有点潮滑的水泥地面还有被他最后撞到的电灯绳,它们都在启东的视线里摇摇晃晃,启东仍然觉得这幕画面像一个梦境,这个梦境很像一个熟悉的犯罪现场,只是他想不出究竟在哪儿见过这个犯罪现场了。
            
  启东落地的时候差点踩到一只猫的尾巴,他认出那是理发师老张的猫。老张的猫用冷峻的目光瞪着启东,它的叫声听起来夸大其词地尖锐,启东挥起手朝猫做了一个打耳光的手势,他说,”你他妈的瞎叫什么?我又不是小偷!“
            
  眉毛上有三颗痣的老妇人是启东的祖母,有一天她躺在床上午睡,突然看见一个瘦长的男人站在纱布蚊帐外面,男人伸手要撩起蚊帐,老祖母便像一个姑娘一样尖声大叫起来。
            
  “原来是莫医生!”是莫医生老祖母就放心了,但她仍然不知道莫医主为什么突然造访。她掩饰了惊慌之色起床招待客人,但她的眼光仍然疑窦丛生,试探着莫医生的来意。
            
  莫医生脸色苍白,他在藤椅上坐了三次,结果都站起来了,莫医生说话吞吞吐吐的,他说,“你不像……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就是偏头疼。”老祖母说,“老毛病了,都是让启东气出来的。”她端详着莫医生的脸,犹豫了一会说,“我看莫医生你的脸色倒不太好,你也没什么不舒服吧?”
            
  “我不,我不太舒服,”莫医生苦笑起来,他的手在白大褂口袋里愤怒地抓挠着,但他就是不愿意把愤怒摆到脸上,“启东,启东这孩子,”他说:“启东是不是很喜欢撒谎?”
            
  “就是,没有他不敢撒的谎。”老祖母蓬乱的脑袋左右摆动起来,“我不能骂他,一骂他,他就对别人说我死了,说我死了,”她的声音突然堵在喉咙里,巨大的悲愤之情使老祖母的诉说语不成调,“有一次他打电话到火葬场,火葬场……装死人……车……车就开来了。”
            
  莫医生没有让她再说下去,他挥了挥手,好像要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驱走,然后莫医生就匆匆告辞了。老祖母追出去向莫医生要几张麝香药膏,莫医生没有听见,他大概还在思考启东撒谎的原因,启东的祖母看见莫医生突然站住,回过头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要骂他,骂有什么用?他毕竟是个孩子嘛。”
            
  那天傍晚时分莫医主神情空茫地来到公共小便池附近,逢人便问,“你看见启东了吗?”人们都反问他,“莫医生你找启东干什么?”又有人说,“刚刚见他在码头上呢,你现在去肯定能找到他。”莫医生站到一只废油桶上朝码头那儿了望了一会儿,旁边有人说,“启东肯定在码头上,你去找他吧,”但莫医生最后摇了摇头,他说,“算了,算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嘛。”说完他踮着脚尖走到了小便池边,我们都听见莫医生一边小便一边沉重地叹息着。
            
  我们当时不知道莫医生是什么意思,那天夜里理发师老张的猫暴死在街头,老张用一只畚箕装着死猫沿街咒骂一个不知名的凶手,老张不知道他在骂谁,我们就更不知道了。我们衔上有许多人自以为聪明盖世,但没有一个人具备侦探必备的嗅觉和眼光,没有人会把老张的死猫与莫医生在小便池边的言行联系起来,更没有人会由莫医生寻找启东的事件中想到那只猫的死因了。
            
  你知道老张的死猫仅仅是开始,后来街上发生的怪事就不可收拾了。
            
  启东给老张的猫打了一针,猫很快就死了。事情进行得如此干脆有效,出乎启东意料之外。启东原先并没有想置猫于死地,他记得那天夜里拿着针筒在街上走,他只是想给什么东西打针,一时却找不到目标。走过浴室外的煤堆时启东又看见了老张的猫,猫的眼睛让启东想起恫吓、目击者和敲诈勒索这些字眼,猫爬过煤堆时频频回首的样子显得诡秘而阴险,启东不怕那只猫向莫医生告密,但当他决定把猫作为第一个注射对象时,脑子里确实闪过了哪部电影中杀人灭口的画面:一个杀手捧着鲜花去敲一个女人的门,枪就藏在那束鲜花里。启东杀猫的灵感就来自这里,后来他用一包鱼干诱捕了老张的猫,他为猫注射了自己配制的针剂,针剂中含有盐、糖、味精、蓝墨水等多种物质,启东最满意的就是针剂的蓝色,他相信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针剂。
            
  启东回家时街上已经是漆黑一片了,老祖母拿着一支手电简倚门而立,“你还知道回家呀?”老祖母说,“我以为警察把你抓走了呢。”启东不理睬她,他觉得手上粘粘的很不舒服,而且有一股难闻的怪味,老张的猫那么脏,启东想那么脏的猫死了也是活该。老祖母撵着启东,用手电筒照他的脸,她说,“你肯定是做坏事了,我管不了你,写信让你爹回来收拾你!”启东不理她,他打开水龙头,一遍遍地往手上抹着肥皂。老祖母用手电筒照启东的手,不知是老眼昏花还是神经过于紧张,她把黑色的皂沫看成一种红色,“启东你杀人啦?”老祖母尖叫起来,“启东你把谁杀啦?”
            
  惊惶的老祖母把手电筒扔在地上,启东俯身捡起它,冷静地关掉了电源。启东嗤嗤地笑了几声,然后低声嘀咕了一句,“要杀人第一个把你杀了。”老祖母说,“你说你把谁杀了?启东便不吱声了,这么威胁老祖母只是出于对她的厌烦,就像他到处报告祖母死亡的消息只是想看看别人的反应。启东认为他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只是他无法说清这种道理,即使说清了别人也听不懂,就像老祖母,不管你对她说什么,她总是作出错误的理解,而且还喜欢大惊小怪地哇哇乱叫,所以,他干脆什么也不说。
            
  启东把针筒放在铝盒里,把铝盒藏在抽屉里,他记得盒盖闭合时发出清脆的咯嗒一声,这种声音后来在夜梦中再次出现……在梦里他打开了铝盒,他拿着一支针筒在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走,街道上的人七嘴八舌地争吵着,他看见自己威风凛凛地闯进人群中心,”你们都给我闭上嘴。“他听见自己严厉的声音,有几个人仍然固执地喋喋不休,他就亮出了那支针筒,撩起这个人的衣袖,扒下那个人的裤子,给他们每人都打了一针。启东清楚地记得针筒中水剂的颜色,不是蓝色,它是黑色的。
            
  启东最初是把一些小动物做他的试验品的,主要是左邻右舍的鸡。
            
  那些鸡夜间猝死在屋前房后,鸡主人剖开鸡腹时有一种黑色汁液溅出来,他们以为那是病毒。”杀鸡的时候启东还凑近了看热闹呢!“后来有几个妇女撇着嘴这么说,说起来我们许多人部注意到启东走路有点鬼头鬼脑,他记手插在口袋里,眼睛乜斜着看人,我们之所以对启东无所察觉,是因为看不见他口袋里的那支针筒。事情败露以后曾经有人说他看见过启东口袋上的黑渍,说他曾经把它与死鸡腹内的黑色汁液联系起来,那已经是无济干事的废话了。
            
  只有莫医生一个人知道启东口袋里藏着什么,假如莫医生像我们一样聪明就好了,可这个大好人却不聪明,他完全没有想到街上纷纷死去的鸡鸭猫狗与那盒针筒的关系。他想找到启东把那盒东西要回来,但你想想吧,启东那孩子怎么会甘心把它交出来?
            
  启东看见莫医生就溜,有一天他从桥上一阶一阶地蹦下来,恰好撞在莫医生怀里,莫医生就一把抓住了他。莫医生说:“你以后不能骗人了,就是骗人也不能说你祖母死了,怎么能这样对待老人?你小时候生肺炎,不是你祖母天天背你来打针,你自己就死啦。”启东不说话。莫医生说:“你怎么把我打针的东西都偷走了?偷去干什么?”启东扭过脸说:“我没偷,你说我偷有什么证据?莫医生一下子反倒给他问住了,莫医生笑了笑说:“好,不算偷,那我问你,你拿我打针的东西去干什么?那又不是小孩子玩的,你想给谁打针呀?”启东猛地昂起脖子说:“我没拿!”他甩掉了莫医生的手跑出去,跑出去几米远,眉东回过头,恶恨恨地说,“给你打一针!”
            
  莫医生那次被启东吓了一跳,主要是启东眼睛里莫名的怒火,它使莫医生感到惊愕,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别人的这种怒火,他的一颗善良温和的心被这种怒火严重地的伤了。莫医生不知道启东是怎么回事,直到后来也不知道,据他后来回忆说,那天的事让他特别伤心,孩子们恶语伤人总是可以原谅的,但他开始担心启东拿着那盒东西做出什么坏事来,从那天开始,莫医生一直在寻找启东,他想把那只铝盒要回来,但他索要东西的方法或许太仁慈太迂腐了,启东每次都从他身边轻易地逃脱。莫医生也曾经去启东家,他刚走到门边,门就从里面撞过来,把他的鼻予撞出了血。这件事终于使莫医生肝火上升,他捂着鼻子对门内喊:“启东啊启东,这样下去你会走上犯罪道路的!”启东却在门内说:“你才会犯罪呢!”莫医生说他一辈子与人为善,不动肝火,没想到最后会对一个孩子生这么大的气。
            
  事情是从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开始变坏的,莫医主正要去白铁铺给铁匠老王打针,走到半路上就给马凤山堵住了,马凤山背上驮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小男孩,马凤山说:“不好了,我儿子手腕上鼓出一个大黑包,莫医生你给看看吧。”莫医生抓过小男孩的手,果然看见腕上有一个大黑包,皮肤下好像积了一包污液。莫医生下意识地叫起来:“危险,这是哪个医生给孩子打的针?”马凤山说:“不是医生,是启东那杂种干的,他骗孩子说打预防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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