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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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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达生和叙德仍然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七月里他们到三十里以外的双塔镇寻找一个绰号叫和尚的武师,但是双塔镇上并没有这个人,双塔镇只有两巫年久失修的木质古塔,两个城市少年怀着怅然的心情登上塔端,发现此处的天空高于香椿树街的天空,此地的天空也蓝于香椿树街的天空。是叙德先忘了受骗后的不快,叙德的双脚轮流敲踢着木塔顶端的栏板,他把双手卷成喇叭状对着塔下陌生的小镇喊,李达生,李达生是个鼻涕虫。达生也不甘示弱地如法炮制,他尖着噪子喊,沈叙德是堆臭狗屎。
  被喊声惊飞的是双塔镇的鸟群,香椿树街远在三十里外的地方,站庄小镇的木塔上眺望北部的城市,看见的只是横亘天地的水稻田和银色的水光粼粼的河汉沟渠,城市只是意味着视线尽头的天空颜色发生了变化,那里的天空沉淀了一片烟雾的灰黑色。
  达生难忘那次无功而返的夜途,从双塔镇通往城市的黄泥路变得黑暗而漫长,他们看着浓重的夜色一点点地堆积在自行车的轮子前面,他们想象了各自的母亲在家门口守望和咒骂的情景,叙德对达生说,你娘肯定在大街上扯着嗓子喊你啦,达生说,我才不管她呢。叙德猜笑着又说,你不管她她管你,她把你管得像只小猫一样乖。达生说,你放屁,我要让她管住了还叫达生吗?
  问题是路上的一颗尖石子突然刺破了达生自行车的轮胎,轮胎像两只铁环在夜间公路上绝望而刺耳地鸣叫起来。达生下了车,他说,真他妈倒霉,这下子回不了家啦,叙德说,就这么骑吧,车胎没气照样骑。达生在黑暗中抚摸着他从亡父那里继承的自行车,他摇了摇头说,不行,这么骑回家车子就散架了,我宁可推着车走回家。达生借着月光看见叙德的两条长腿撑着他的车子,叙德迟疑了一分钟突然说,那我怎么办?我瞌睡得厉害就想赶回家睡觉去。达生没有说话,达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叙德又说,我要是先走你一个人赶路不会害怕吧?这时候达生冷笑了一声,他说,废话,我害怕?我一个人钻坟堆都不害怕,还害怕赶夜路?你想先走就走吧,别跟我废话了。
  叙德骑着车先走了,达生听见他的口哨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路边水稻田的蛙鸣声中,达生突然感到很失望。我操你个不仗义的沈叙德,他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他想假如是叙德的自行车坏了,他一定会留下来陪叙德一起走回家的。
  达生难忘那个七月之夜星月兼程的回家之路,黎明时分他闻见空气中那股油脂和工业香料的气味突然浓重起来,他看见城北地带的工厂和民居在乳白色的晨曦里勾勒出杂乱的轮廓,烟囱和青瓦反射出相似的幽光。达生在石桥北端的路面上踩到了熟悉的废纸、西瓜皮和柏油渣,他扛着自行车一路小跑地翻过石桥,在石桥上他看见家里临河的窗口,窗口还亮着昏黄的灯光,那也是河水映现的唯一一盏灯光。
  达生扶着车在石桥上站一会儿,他觉得他很累了,但他不想去找那些散播有关和尚武师谣言的人算帐,他确实很累了,除此之外达生的眼睛有点泛潮,但达生对自己说那不过是一滴夜露而已。
  没什么,那不过是一滴夜露而已。

                  




  那个瘦高挑的少年是打渔弄里的红旗。
  红旗听说达生他们去双塔镇的计划已经迟了,红旗从小拐家出来,跟着拖鞋快步跑到达生家,他看见达生的母亲腾凤在自来水管下反复地清洗一棵腌菜,滕凤用一种厌烦的目光望着他。干什么?干什么?达生出去了。
  我知道他出去了,红旗说,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膝凤抓住腌菜在水盆上甩打了一下。
  是去双塔镇吗?红旗撑着门框对里面说。
  鬼知道,他爱去哪儿去哪儿。膝凤又用力甩打了一下她的腌菜,她说,我管不了他,他死了我也不管他。
  是跟叙德一起去的吗?红旗突然有点怀疑腾凤的说法。他把脑袋探进去朝屋里张望了一下,真走了,他蚂的,也不喊我一声。红旗骂骂咧咧地嘀咕着,又高声问膝凤,他们都骑车了吗?
  你说什么?膝凤皱着眉头,她开始对红旗无休止的问题装聋作哑,而且她走到门边来,一只湿漉漉的手抓住木板门,做出一种关门逐客的姿势。
  红旗对着那扇徐徐掩合的门做了一个鬼脸,但细瘦的两条腿也无法在门槛上站立了,红旗讪讪地跳下来,穿过狭窄的香椿树街中腹,趴到叙德家临街的窗户上朝里望了望,他看见室内的一只噪音很大的电扇隆隆运转着,把老式大床上的蚊帐吹得飘飘荡荡。叙德的母亲素梅正在坦荡地午睡,红旗注意到素梅穿着一件男式的汗背心和花短裤,她的乳房从柔软薄透的布料中凸现出来,看上去硕大无比,红旗无声地笑了笑。他把目光移向床边那只黑漆斑驳的五斗橱,橱上有一张叙德父母的着色结婚照,照片上的青年男女有着相似的粉红色的双颊和嘴唇,与旁边玻璃花瓶里的一束鲜艳的塑料花相映成趣。
                叙德——
  红旗知道叙德也出门了,但不知为什么他仍然朝窗内喊了一声,他看见素梅在床上翻了个身,乱蓬蓬的脑袋从竹枕上抬起了几寸,谁呀?素梅懒懒地问了一声,但红旗与此同时离开了那扇窗户。红旗猫着腰走了几步,然后就直起身子若无其事地朝街面走了。
  大约是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是香椿树街少年们无所事事的夏日午后,一条白晃晃的碎石路面懒懒地躺在红旗的海绵拖鞋下,偶尔地间杂着几片西瓜皮、冰棒纸和狗粪,走路的人有时会淋到几滴水珠,那是从横跨街面的晾衣竿上滴落下来的,香椿树街的妇女们习惯于把一切衣物都晒在晾衣竿上,这条路走了许多年,走来走去总是索然寡味,走路的人对街景因此视而不见。红旗的心情空空荡荡,他知道现在迫赶达生和叙德是不现实的,他想象两个朋友已经骑着车在公路上飞驰,想象他们将见到双塔镇的那个著名武师,心中便有一种难言的妒意。两个狗X的东西,红旗想有关双塔镇武师的消息还是他最先透露给他们的,但他们竟然瞒着自己去找了,他们是故意瞒着自己的。红旗这样想着脸就阴沉下来,他想等他们回来他会骂个狗血喷头,大家在一起玩就要玩出个规矩,没有规矩干脆就别在一起玩了。
  红旗阴沉着脸重新返回小拐家。小拐的家里充溢着一股皮革的气味,很难闻的令人恶心的一股气味。小拐正在吃西瓜,他的一支木拐扔在床上,一般说来小拐在家是不用那东西的。红旗无声地走进去坐到床上,把木拐竖起来撑住两条胳膊,红旗伏在木拐上看小拐吃西瓜。
  吃西瓜。小拐朝桌上的几片西瓜努努嘴。
  隔壁的厨房里随之响起小拐的大姐锦红的声音,小拐,给爹留两片西瓜。
  别理她,你吃你的。小拐说。
  本来不想吃,她这么说我倒非要吃了。红旗站起来抓过一片西瓜,而且吃瓜的时候发出了很响的声音。红旗一边吃瓜一边吸紧鼻子分辨小拐家里那股奇怪的皮革味,他说,你们家里什么昧?有点像皮革厂的味。
  小拐白皙的圆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他指了指床底下说,把床下那只纸包打开,你看看就知道了。
  红旗蹲下去,在一堆积满灰尘的杂物中拖出一只纸包,解掉绳子打开纸包,里面卷着一张毛茸茸的狗皮,狗皮还未鞣制,似乎也没有晒透,摸在手上有一种潮湿粘滞的手感。
  从哪儿弄的狗皮?红旗不无惊诧地问。
  你猜吧?小拐反问了一句,又兀自尖声笑起来。他说,我把洗铁匠家的黄狗勒死了,干掉了一条,还剩下一条,什么时候把两张狗皮都弄来,卖给皮革贩子,起码可以换回十块钱。
  什么时候干的?我怎么不知道?
  上个礼拜。这事很容易,一根肉骨头,一根细铁丝,狗都来不及叫一声。小拐嘻嘻地笑着,他蹲下来小心地把狗皮重新包好,塞在床底下,狗肉很好吃,很香,我忘了让你来尝几块了,小拐突然想起什么,他注视着红旗的表情说,千万别把这事传出去。否则冼铁匠那老头会来跟我拼命的。
  废话,我怎么会把你的事传出去?红旗说,杀条狗算什么?就是杀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红旗的脸色却突然变阴沉了,他说,怪不得这几天我看不见洗铁匠的狗了。其实红旗的心里也开始在怒骂小拐,X你个小拐子,我做什么事先都告诉你,你连杀条狗都瞒着我,达生、叙德还有小拐,说起来是一班朋友,真玩起来都是狗屁。红旗想以后不要跟这班不懂规矩的人玩了,以后要玩不如到石灰街跟大刀帮的人一起玩。
  红旗突然对小拐、小拐的狗皮以及他的家产生一种强烈的鄙视,他扔掉西瓜皮,在小拐家的毛巾架上挑最干净的一块擦了擦嘴,然后一语不发地走出小拐家。
  怎么走啦,下去河里游泳吗?小拐在后面喊。
  我一个人去游。红旗一边走一边朝门口的一丛夜饭花横扫一脚,他看见那些深红色的闭合的小花和花下的叶子一齐疯狂摇晃起来,脚上沾了些水珠,但并没有任何细长的花穗和圆形叶子掉落下来。
  河就沿着香椿树街的北侧古旧地流淌着,冬天是一种冰凉的蓝绿色,春夏两季总是莫名地发黑发黄。河是京杭运河的一个支流,在化工厂尚未建造的年代里,河水清纯秀丽,香椿树街的人们打开临河的木窗,可以看见那些柳条形的打渔船,看见船上的打渔人和黑色的鱼鹰,现在河里当然已经没有鱼了,有运煤和水泥的驳船队驶过河道,有油污、垃圾和死鼠漂浮在水面上,鱼却从水下消失了,那些来自浙东或苏北的打渔船也就从人们的窗口前消失不见了。
  旧时代的风景正在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消失,但它们也在香椿树街流下了诸多遗痕,就像街东头这条不到二十米长的狭窄的街弄,从前它是河上打渔人家上岸的必经之路,人们称之为打渔人家弄,现在少了个简短的地标,但仍然叫打渔弄。
  红旗家就在打渔弄里,打渔弄里一共三户人家,一户是红旗家,一户住着红旗的伯父一家,另一家靠着河道的是香椿树街最漂亮的女孩子美琪的家,后来人们都听说红旗是在那个邻家女孩身上出的事。
  红旗往石阶上走准备下河的时候,看见美琪坐在她家剪螺狮,美琪穿了一条翠绿色的裙子和白小褂,她的胸口总是挂着一把钥匙,当她弯下腰在盆里挑拣螺狮时,那把钥匙就悬荡到她裙子的褶皱里,咯嚓,咯嚓,美琪快疾麻利地剪着螺狮,有一个被剪除的尖壳就径直飞到了红旗身上。
  红旗很夸张地叫疼,一只手去揉摸他的腰部。他看见美琪的眼睛朝他的手边瞄了一眼,然后就飞快地躲开了。红旗想那是因为他穿着游泳裤,虽然游泳裤是尼龙彩条的那种,令别的游泳者羡慕,但女孩子通常是不会朝它多看一眼的。
  又在剪螺蛳,你们家怎么天天吃螺蛳。
  没有呀,你什么时候还见过我剪螺蛳?美琪很认真地否定了邻家男孩的搭话,她说,太阳还没下去你就下河,不怕晒黑了皮肤?
  不怕,晒黑了皮肤你就不嫁我了吗?
  又胡说八道了。美琪再次纠正了红旗说话的方式,她低下头抓起一颗螺蛳说,真奇怪,这么脏的河水,你们还喜欢在河里游泳。
  不游泳干什么呢?红旗已经走到了水里,他回过头反问美琪,这么热的天,这么无聊,不游泳干什么呢?
  美琪没再说话,他好像端着那盆螺蛳进去了。红旗弯腰把河水往身上泼了泼,他在想美琪的那双黑又大的眼睛和那把挂在胸前的钥匙,美滇很小的时候就挂上了那把钥匙在打渔弄里跑来跑去的,他想美琪现在都上中学了,怎么还挂着那把可笑的钥匙。
  太阳正在对岸水泥厂的烟囱后面下坠,河上闪动着类似鱼鳞的一种细碎晶莹的光,那种美丽的色泽是光线造成的假象,当你的身体全部浸入夏日温度宜人的河水中,你会发现河水是浑浊肮脏的,不仅是讨厌的塑料袋和废纸像蚊蝇一样追逐游泳者,河水本身也散发出一种由工业油料和污泥混合的怪昧。
  但是香椿树街的许多少年仍然在夏季下河游泳,水泥厂的小码头那里聚集了许多游泳者,有的坐在装运石料的货船上,有的泡在水里,红旗远远地看见一个黝黑的穿红色游泳裤的青年爬到吊机的顶上,表演了一个大胆的燕式跳水动作,他认出来那是石灰街上的大喜,他不知道大喜为什么跑到香椿树街来游泳,或许他是从石灰街那儿的河道游过来的?不管怎么说,在城北地带的各个角落,你都会看见石灰街的人,看见那些在胳膊上刺有青龙图案的大刀帮的人。
  红旗以一种无师自通的自由泳姿势朝对岸游去。偶然回首问他看见美琪家临河的那排木窗,花布窗帘半掩半启,美琪正倚在窗前编扎她的头发,红旗不敢肯定她是否在看自己,因为他回过头时女孩子的目光正移向水泥厂码头人群密集的地方。
  红旗游到那里,他终于听清萦绕在码头上的嘈杂声是有关一场群斗的争论,游泳者们针对三天前在城西风凰弄发生的流血事件孰优孰劣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凤凰弄之战动用了匕首、斧头和大刀多种器械,手持大刀的当然是石灰街的大刀帮,人们知道风凰弄之战的起因缘于一个美貌风骚的女孩桔子,凤凰弄的四海占了桔子的便宜,桔子的男友宝丰就领着大刀帮的人踏鸟窝去了,就这么简单。问题是游泳者们对双方胜败争论不休,凤凰弄的四海被乱刀砍死了,而大刀帮有三个人分别断了小臂、瞎了眼睛、碎了脑壳。剩下的人全部被警方塞进了一辆卡车。据说两帮人杀红了眼睛,在疾驶的卡车上仍然扭成了一团,押车的警察只好朝天鸣枪,许多城西的人都听见了那天的枪声。那么到底是谁在这场大规模群斗中占了上风呢?争论的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四海的脑袋只剩下一层皮耷拉在脖子上。石灰街的大喜嬉笑着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他以一种权威的口吻说,你们懂什么?石灰街的人出去从来不吃亏的,三个伤换一条命,占大便宜啦。
  红旗泡在河水里身子猛地打了个激灵,但他还是怀着一种渴望的心情游到大喜的身边,他看见大喜的两块坚硬匀称的胸大肌,看见他左臂上的那条青龙凝结着几滴水珠,在游泳的人群里显得剽悍英武,红旗的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
  突然有人问大喜,大刀帮的人都蹲进去了,你怎么没有进去?
  我里面有人,关了一夜就放出来了,大喜对此作了轻描淡写的解释。
  红旗想起了石灰街上的大姨妈家,他的两个表兄猫头和东风也是大刀帮的人,于是红旗就问大喜,猫头和东风也进去了吗?
  猫头?大喜鼻孔里嗤笑一声,不屑他说,他是孬种,见血就尿裤子的东西。
  那么东风呢?东风打架一贯是很野的。
  东风的脑壳打碎了,头上包满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大喜仍然嬉笑着说,东风还算个人物,不过等他出了医院也要进去的,四海脖子上的第三刀就是他砍的。
  红旗舒了口气,似乎有关东风的故事使他避免了在众人面前的尴尬,因为他是常常向人谈起他在石灰街的两位姨表兄弟的。
  河上的天空已经从艳丽的火烧色变蓝变黑,水泥厂与远处化工厂的下班钟声早就响过了,聚集在小码头下的游泳者正在陆续离去,河道上除了偶尔驶过的驳船和拖轮,人迹寥寥,红旗独自在水上漂着,夏日黄昏的天空离他很近,一些纠结不清的心事像水上的浮叶漂着,若有若无或者漫无目的,红旗回忆起昨天这个时候,他还和达生、叙德和小拐一齐由东向西游着,他们是香椿树街的唯一一个小帮派,他们应该是朝夕相处形影相随的,但现在达生和叙德背着他去双塔镇,而不成器的小拐现在大概正和他爹和姐姐在门口吃晚饭了。红旗这样想着对他的朋友以及整条香椿树街都滋生了一种深刻的绝望。
  美琪仍然倚着临河的那排木窗,她正在剥一颗枇杷的皮,红旗游过她家窗前的时候双腿把水花打得很高,是故意的。他喜欢和这个漂亮的邻家女孩说话,女孩羞郝的微笑和又黑又大的眼睛似乎成了夏季唯一令人愉悦的事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红旗用街上流行的方式和美琪打情骂俏,美琪总是半羞半恼,她刚上中学,红旗不知道她是否领略其中的风情,事实上他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但他喜欢看女孩子躲躲闪闪的眼神和双颊飞红的模样,他不知道为什么喜欢。
  又在吃枇杷,枇杷吃多了会中毒的。
  瞎说。美琪拉长了声音,脸躲到花布窗帘后面躲开水花的溅击,她朝窗外扔出一颗果核说,河里没人游泳了,你该上来了。
  你也不是我女人,怎么管起我来了?
  谁要管你?美琪扑哧笑了一声,脸仍然半藏在窗帘后面,你家里人都回来了,你大姐也来了。
  他们回来关我什么事?红旗仍然在美琪的窗下踩着水,他突然想起什么问,怎么你一个人在家?你妈妈呢?
  她去我外婆家这药了。美淇说,你才管得宽呢,我一个人在家关你什么事?
  红旗笑着摸到了浸在水下的石阶,他懂得男人应该和女孩嬉笑但不该和她们认真。红旗站起来朝岸上走去,从打渔弄口吹来一阵风,使红旗抱着身子打了个哆嚏,他说,冷死我了,冷死我了,人就湿漉漉地跑过了美琪家的门口,美琪家的门口堆着那些被剪下的螺蛳头,有几只苍蝇正在上面飞来飞去。红旗说,这么懒呀?知道剪就不知道扫,招苍蝇来炒菜吗?紧接着他看见美琪的绿裙子闪了闪。美琪拿了扫帚出现在门口,她红着脸对他笑了笑,说,我忘了扫了。红旗抱着身子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站住了,他莫名地觉得女孩的羞郝很美丽很温暖,他的一颗浮躁空虚的心因此变得柔软湿润起来。红旗持了捋头发上的水珠回过头看看美琪,美琪正弯着腰扫那堆螺蛳头,她胸前的那把钥匙左右晃动着,闪烁着黄澄澄的一点光亮,红旗的心中升起一种模糊的欲望,他往上提了提那条湿透了的漂亮的泳裤,突然返身到美琪家门口,望着女孩清扫那堆垃圾。
  你怎么啦?美琪狐疑地望着红旗,女孩先是看到了红旗的两条腿,左腿在门外,右腿已经在门内,女孩的目光惊慌地爬过那具湿漉漉的瘦长的身体,最后落在红旗的脸上,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怎么不回家?
  我不回家,我讨厌我大姐,她一来就是没完没了的废话,一会儿让我读书,一会儿让我当兵。红旗的手习惯性地撑着美琪家的门框,他说,把你家的肥皂给我用用。
  美琪放下手里的东西找肥皂,红旗听见她焦急地摇晃着肥皂盒说。这块用完了,我给你找一块新的,红旗跟着她走进屋说,别找了,就用那块吧。但美琪好像没听见,美琪踮起脚尖伸手在一只红木橱顶上摸索着,红旗跟在她身后说我来吧,他的腿碰到了美琪绿裙的下摆,柔软的微痒一击,他闻到了美琪头发上的那种甜甜的香气,这时候红旗心里模糊的欲望突然清晰而热切起来,有一种奇异滚烫的浆汁急速流遍四肢。红旗的喉咙里含糊地咕噜了一声,两只手便猛烈地搂住了邻家女孩的身体。
  美琪尖叫了一声,一块被切割过的光荣牌肥皂应声落地,但红旗没再让美琪叫出第二声来,为了制止美琪的叫声,红旗慌不择物地在女孩嘴里塞满了东西。包括半块肥皂、一把钥匙和女孩穿的绿裙的一角。
  夜里小拐一家都在门口纳凉,小拐的父亲王德基躺在竹楼上,左手一杯白酒,右手一只半导体收音机,收音机正在播放王筱堂的扬州评话,白酒辛辣的酒气则使闷热的空气更其闷热,小拐一家就在故乡的方言和酒味里来往于屋内屋外,这是他们一如既往的夏夜生活。
  是锦红先看见了红旗瘦高的身影,锦红说,他又来了?今天他来了三趟了。
  小拐对他姐姐说,他来找我,关你屁事。
  红旗越走越近,小拐发现红旗穿着长袖的衬衫和长裤,在这个闷热的夜晚不免显得奇怪,小拐就冲着红旗嘻嘻地笑,他说,穿这么整齐,去钓女孩子呀。
  红旗的脸在路灯光下显得很难看,苍白、呆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在小拐面前站住,踢了下小拐坐的凳子,小拐,别坐这儿了,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去市中心?去看夜市电影?小拐问。
  看电影?锦红在旁边先喊起来,这么热的天,人挤人的,你们发疯啦?
  小拐瞪了锦红一眼,又要你多嘴。我们热了关你屁事?小拐说着就去摸他的木拐,他看了红旗一眼,有点疑惑地问,是去看电影吗?你没别的事吧?
  没别的事,就去看电影好了。红旗说。
  小拐跟着红旗走了几步路,他听见父亲关掉半导体收音机,很响亮地咳嗽了一声,小拐就停下来了,他回过头试探地望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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