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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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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小店生意哪里敢麻烦六爷?冯老板局促不安,他的眼睛躲闪着,最后落到绮云身上,让绮云说吧,女孩子的事我做爹的也不好张口。
  说就说,绮云咬着嘴辱,她的脸上突然升起一抹绯红,织云怀孕了,六爷知道吗?
  知道,六爷说,什么样的女人我都见过,怀孕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知道还算什么六爷呢?
  说的就是,我们就是向六爷讨主意来了,六爷看这事该怎么办好?
  怀了就生,这很简单呀,母鸡都知道蹲下生蛋,织云她不懂吗?
  可是织云没有嫁人,这丑事传出去你让她怎么做人呢?绮云说,六爷你也该替她想想,替我们家想想。
  我就怕想,我这脑子什么也不想,六爷突然发出短促的一笑,他转过脸看了看横倚在沙发上的织云,你们听织云说吧,她肚子里的种是谁的,只要说清楚了,什么都好说,就怕她说不清楚呀,那我就帮不上忙了。
  织云半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已经很久,这时候她欠了欠身子,弯下腰又干呕起来,绮云又怨又恨地盯着她的腰背,猛地推了一把,绮云尖声叫起来,贱货,你说话!你这会儿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当着六爷的面,你说孩子是谁的就是谁的,你倒是快说呀!
  织云从来不说谎,六爷弯起手指弹了弹玻璃鱼缸,他对绮云挤挤眼睛,你姐沣知道我的脾气,她从来不敢对我说一句谎话,织云,你就快说吧。
  织云仰起苍白的脸,她的额角沁出了一些细碎的汗珠,嘴边滴着从胃里返出的粘液。织云掏出手绢擦着嘴唇,她偷眼瞟了下六爷,很快又躲闪开,眼睛很茫然地盯着她脚上的皮鞋,然后她小声而又清晰他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的。
  绮云和冯老板在瞬间交流了绝望的眼神,他们再次听见六爷发出那种短促古怪的笑声。爹,那我们走吧,绮云站起来,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她把冯老板从羊皮沙发上拉起来说,谁也怨不得,让这贱货自作自受吧,以后我要再管她的事,我自己也是贱货!
  他们朝门外走的时候从背后飞过来一块什么东西,是一条红色的金鱼,正好掉在绮云的脚边,金鱼在地板上摇着硕大的尾巴,绮云惊诧地捡起来,回头看见六爷的手浸在玻璃鱼缸里,正在抓第二条金鱼。六爷说,我这辈子就喜欢金鱼和女人,它们都是一回事,把我惹恼了就从鱼缸里扔出去,六爷说着又抓住一条,扬手扔来,绮云低头看是又一条红金鱼,她听见六爷在后面说,我现在特别讨厌红金鱼,我要把它们扔光。
  织云终于从温暖的羊皮沙发上跳了起来,她踉跄着冲到前院,抱住一棵海棠树的树干,织云一边大声地干呕着一边大声地啼哭,海棠树的枯枝在她的摇撼下疯狂地抖动,从两侧厢房里走出一些男女,站在廊槽下远远观望。男人,男人,狗日的男人。织云不绝于耳的哭骂声使廊檐下的人们发出了会意的笑容。
  回家去,还没丢够丑吗?绮云在织云的身后叱责她。
  织云紧紧地抱着树干哭。偶尔地抬头望望天空,即使在悲伤的时刻,她的瞳孔里仍然有一圈妩媚的宝石色的光晕。
  听到六爷的话了吗?他只是把你当一条金鱼,玩够了就朝地上一扔。你以为你了不起,不过是一条可怜的金鱼,云说着朝厅堂的窗户张望了一眼,看见六爷正搂着他的姨太太上楼梯去,后面跟着一条英国种狼狗。绮云愣了一会,突然厉声对冯老板说,走呀,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这就回家?冯老板难以掩饰沮丧的表情,他说,话还没说完,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家了,不向他要点钱吗?
  你还想要他钱?绮云拉着父亲朝铁门走,她说,什么也不用说了,这苦果就捏着鼻子咽进去吧,他是什么人,我们家是什么人,斗得过吗?
  冯老板和绮云在仆人们诡谲的目光下走出吕公馆。冯老板出门后就朝石狮子的嘴里吐了一口痰,他的脸上显出某种苍老和痛苦。然后父女俩一前一后各怀心事地走过了那道黑色的附有瓦檐的院墙,织云仍然没有跟上来,他们走了好远,发现织云翠绿色的身影沿着墙慢慢地走,拐过了一个街角,那个绿点突然又不见了。
  直到天黑,米店的人都吃完了晚饭,织云还没回来,冯老板走到门口,朝瓦匠街东西两侧张望了一番,街上没有行人,店铺都已打烊,房屋的窗户纸上此起彼伏地跳起昏黄的烛光。风刮过肮脏滑腻的石板路面,卷起一些纸屑和鸡毛。对于冯老板来说,记忆中每年冬天都是多事而烦恼的,比如亡妻朱氏的病死,比如米店困为缺米而半掩店门,比如饿疯了的难民夜半敲门乞讨,比如现在,织云怀孕的丑闻即将在瓦匠街张扬出去,而她直到天黑还不归家。
  你去找找她吧。冯老板走到绮云房里说,我怕她出什么事,她从小就糊涂,我怕她再干什么糊涂事。
  我不去,你看她要是跳了河我会不会哭,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我对她早就寒了心啦。绮云用后背对着她爹说。
  你是要让我自己去吗?冯老板揩怒地瞪着绮云,他说,我前世作了孽,操不出个儿子,倒生了你们这一对没心没肺的贱货。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尽给我惹祸。
  我不去。绮云用一根玉质牙签剔着牙,在昏黄的灯下她的牙齿洁自发亮,绮云说,叫五龙去,叫五龙去找。
  绮云又把五龙从铁匠铺里叫出来。五龙的光裸的脑袋从门缝间探出来看了看绮云,然后他的身体也很不情愿地慢慢挤出门缝,绮云发现五龙仓促地抿着裤腰。
  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坏事?
  不是坏事,闹着玩的,五龙有点局促地笑了一声,他说,他们在比大小,非要拉着我。
  比什么大小?
  比鸡巴,五龙顿了顿突然很响亮他说,他们硬把我的裤子扒下来。
  该死。绮云的脸飞快地红了起来,她扭过脸望着别处,你吃了饭没事于,整天跟着瞎混,这帮铁匠没有好东西。
  不瞎混又干什么呢?这么冷的天,这么没劲的晚上。五龙在地上轮流跺着脚来取暖,他说,这么冷的天,二小姐又要差我去哪里?
  织云还没回家,你去找她回来。绮云板着脸审视着五龙,她皱了下眉头,怎么,你不愿意去?
  我怎么敢?去吕公馆找织云,六爷的大门我可不敢进。
  哪儿都去找找,就是别去吕公馆,她以后不会再去那个阎王殿了。绮云推了五龙一下,不耐烦他说,别眨巴着眼睛想套什么底,你快去,快去把她找回家。
  五龙狐疑地沿着瓦匠街走去,他缩着脖子,双手拱在袖管里,米店一家显然又发生了什么事,根据米店父女三人的日常生活,五龙迅速作出了接近真实的判断:也许是六爷最近甩了织云。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男人的禀性玩什么都容易上瘾,玩什么都容易腻味,玩女人也一样,五龙想这回织云是真的被甩掉了,虽然她有高耸的奶子和宽大的屁股,还是被六爷甩掉了。他想织云现在成了一只又鲜艳又残破的包袱,掉在半路上,不知哪一个男人会走过去捡起它。
  风从城市的最北端迎面吹打五龙的脸,含有冰和水深深的寒意。歪斜的坑坑洼洼的街道,歪斜的电线杆上低垂着笨拙的卵形灯泡,行人忽多忽少地与五龙擦肩而过,男人和女人,在衣饰繁杂的冬夜他们的脸上仍然留有淫荡的痕迹。五龙已经习惯了这种城市气息,在路过一家妓院拄满红绿灯笼的门楼时,他朝里面探头张望了一下,有个睡眼惺忪的女人伸出手报住他的头顶,她的声音沙哑得类似男人:来陪我吧,便宜。五龙看见女人两片血红的嘴唇咧开来,像两片纠结在一起的枯叶。五龙轻轻地怪叫了一声,他说我没钱,然后敏捷地从两盏灯笼下钻了过去,他飞快地奔跑了几步才停下来,心里有一种空虚的感觉。婊子货。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是冰凉冰凉的,脸颊上却异常地燥热。婊子货,我操你们。他一边骂着一边用手掌拍击自己的双颊。城市的北区聚集着多少轻浮下贱的女人,她们像枫杨树乡村的稻子一样遍地生长,她们在男人的耻骨下面遍地生长。五龙边走边想,可是她们与我却毫不相于。
  五龙走过大丰戏院时正好是散戏时分,看戏的人们从四扇玻璃门内黑压压地涌出来,五龙一眼就看见了挤在人群里的织云,织云穿着炫目的翠绿色的棉旗袍,掏出手绢擦眼睛。她也许是看戏看哭了。随后五龙发现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挽着织云。五龙有点惊诧,就这半天的工夫,织云竟然又勾搭上了一个男人。她似乎在戏院里哭过,但是散戏过后她又开始左顾右盼,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妩媚的笑容。
  织云——大小姐——。五龙双手做成筒状,突然放声大喊。他看见许多人用厌恶的眼光瞟他,但他不在乎,他弯下腰,运足气用更高的嗓音又喊了一遍。
  织云挽着那个男人走近五龙身旁。你在这儿鬼喊鬼叫的干什么?织云说,才看了部好戏,看得人悲悲切切的,你却在这儿鬼喊鬼叫。
  让你回家呢,为了找你我跑断了腿。
  找什么?我又丢不了。织云看了看五龙,突然捂起嘴吃吃地笑着,又转向那个男人说,你走吧,我家里人找来了,小心我男人揍你,他的力气可大呢。
  他是你男人?那个男人鄙夷地盯着五龙的鞋子,裤子往上看,最后他说,我不信,我们明天怎么再见面呢?
  你给我走开吧,已经让你沾便宜了。织云朝他的黑亮的皮鞋上踢了一脚,歪着头对五龙咯咯笑着说,五龙,他要是还不滚开,你就揍他,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男人。
  五龙冷冷地面对着那个小男人,一声不吭,他看着男人向后退了几步,突然恐惧地跑起来消失在戏院后面的小巷里。那条小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织云拍着手叫道,你吓跑了他,五龙,你眼睛里的凶光吓跑了他。
  我不知道,第一次有人怕我。五龙仍然冷冷他说,他用一种怨恨的目光注视着织云,回家吧,他们让我找你回家去,要叫车夫吗?
  不。走回家,织云很果断他说,你陪我走回家。
  他们隔开有一尺的距离,并排走在路上,从戏院出来的人群很快地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街道一下重归寂静。五龙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滞重地敲打着路面,路面上两个形状不同的人影时合时离,慢慢地水一般地洇动。他还听见自己的胸腔里面有一炔石子,它沿血管心脏和肺的脉络上下滚动。所以他的呼吸不畅,他的情绪突然紊乱起来,我以为你在哭,谁想你在看戏,谁想你还是快活,还跟男人在一起。
  我?织云拍拍路边的电线杆,她咬着牙骂了一句,我操他叔叔,我要让那狗东西看看,没有他老娘照样可以寻欢作乐,我才不在乎呢,一点也不在乎。
  空气湿润而阴冷,薄薄的羽毛似的雪花渐渐飘满夜空,一俟落地就无声地融化了。他们途经灯火阑珊的商业区时步履匆匆,快到瓦匠街了,织云的脚步忽然放慢下来,她瞥了眼五龙,横着走了一步,她的肩膀很微妙地撞了一下五龙。
  我冷。织云说,你听见了吗?我说我冷。
  我也觉得冷。五龙抬眼望了望微雪的天空,主要是下雪了,这地方不常下雪吧?
  你搂着我,这样就暖和多了。
  五龙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他看见织云新烫的波浪式发卷上落了白白的一层雪珠,织云的眼睛显得温柔而多情。
  怕什么?没人看见的,织云又说,就是看见了也没什么,是我自愿的,我愿意让你搂着你就搂着。怕什么?
  五龙想了想,伸出一条胳膊僵硬地揽住织云的髋部,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说。
  搂这儿。织云拉住五龙的手往上移到腰部,她说,搂紧一点,你的力气跑哪儿去了?
  五龙觉得脸上滚烫滚烫。雪花落在眉棱上竟然有一种清凉的感觉。他的手臂像绳索环绕着织云的腰,透过绸布和棉花,他清晰地感觉了女性肉体的弹性和柔软,胸腔里的那颗小石子依然在活动,现在它一寸寸地向下滑动,直到小腹以下。他知道裤裆处在一点档地鼓起来,他不敢低头看,哪里也不敢多看。他紧紧地搂着织云往瓦匠街走,再次联想到一只老鼠,一只老鼠拖着食物运往某个黑暗神秘的地方。
  狗日的东西,他不甩我我还要甩他呢。织云倚在五龙的肩膀上,突然说道,我咽不了这口气。
  是你让我这样做的。五龙终于说出想说的话,顿了顿他又说,你可别让我上当。
  这世道也怪,就兴男人玩女人,女人就不能玩男人。织云噗哧笑了一声,说,老娘就要造这个反。
  五龙意识到织云在想什么,她的目光像水一样变幻不定,嘴角的微笑也是梦幻的色彩,令人难以捉摸,五龙的手被轻轻弹了几下,然后部只手被织云自然地李引着,慢慢往上升,最后按在织云坚挺结实的胸部。五龙觉得他的整个身体像风中之草,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得东摇西晃,他已经无法支撑了。
  这么好的奶子,他不要。织云喃喃他说,他不要就给你,我才不在乎呢。
  五龙后来一直以古怪的姿势,挟着织云走。他想尽情地揉摸,,但是手指的关节像被锁住了,无法自如地活动。他用力按住那只可爱的硕大的奶子,甚至摸到了织云的心跳。织云的心跳悠闲自如,这使五龙感到隐隐的敌意。他揽住了这个城市著名的贱货,任何一种偷情方式对于她都是寻常之事,她如此平静。五龙想,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在米店门口他们对视良久。瓦匠街的黑暗和薄雪再次遮蔽了一个秘密。五龙抱住织云,在她的温热的脖颈上吸吮着,他终于坠入真实的仙境。急促的喘息声突然中断,五龙颤抖着低低叫了一声,他感觉到精液从身体边缘喷泻而出,很快地裤子变得冰冷而滑腻。
  早晨起来院子里积了一展很薄的雪,人走过的地方雪就消失了,留下黑色的鞋印。这里的雪无法与枫杨树相比拟,与其说是雪不如说是冬天的霜。五龙看看天,雪后的天空蓝得发亮,附近工厂的黑烟像小蘑菇一样在空中长大,然后渐渐萎缩,淡化,最后消失不见了。
  他从柴堆上捡起斧子开始劈柴。斧子已经锈蚀得很钝,木柴有点发潮,不时地从斧刃下跳出来,五龙摸了摸被震疼的虎口,摸到一缕淡红色的血,冬天以来他的手已经多次留下了创口,都是干活干的。五龙用嘴吮掉手上的血,然后抹上一些唾液。这个动作使他莫名地想起织云雪白的脖颈。他望了一眼织云的窗户,木格窗子紧闭着,昨夜它为什么不是虚掩的呢?五龙恍惚看见了死鬼阿保跳窗入室的情景。阿保的身子猫着跳进了织云的闺房,那一瞬间近在眼前。五龙想到这些心情变得阴郁起来,他狠狠的劈着杂木树棍,似乎想借此发泄凝结在心里的火气。
  织云趿着一双棉鞋出来,踢踢哒哒走到五龙身后,五龙仍然蹲着劈柴,他看见织云的脚从空当处伸过来,脚尖翘起顶他的阴囊,疼死我了。五龙抓着裤裆跳起来,他低声说,别闹,小心他们看见。织云只是捂着嘴得意地笑,怕什么?昨天让你沾了便宜,今天让你看看老娘的厉害。织云的衣裳还没有扣好,露出浑圆雪白的脖颈,五龙看见一块新鲜的紫红色瘀痕,它像虫卵似地爬在她的脖子上。
  你的脖子。五龙呆呆地凝视着那块瘀痕,在瘀痕的周围是女人纤细的淡蓝色的血管和一些浅黄色的茸毛。你的脖子是我咬的吗?
  你的眼睛吓人,真能把人吃了。织云抬腕扣好钮扣,不置可否地说,我的胃好难受,我要去弄点生咸菜吃。
  五龙看着织云跨过柴堆进了厨房,手里的斧子当地掉在地上。这个雪后的早晨给他以虚幻的感觉。他听见织云在厨房里掀开了腌菜缸的缸盖,然后是一阵清脆的咀嚼的声音。他又蹲下身子继续劈柴,脑子里仍然想着织云脖子上的瘀痕,那真的是我咬的?他摇了摇头,用力挥动斧子,碎柴飞满了院子。
  织云的嘴里咬着一棵湿漉漉的咸菜出现在厨房的窗前。她眯着眼睛示意五龙过去。五龙犹豫了一会儿,在确认了周围无人以后疾步溜进厨房。他用手撑着缸沿,低头看着盐卤水映现的自己的脸。叫我干什么?他说,心又发狂地跳起来。
  这咸菜又酸又甜,我一次能吃好几棵。织云很快地把最后一点咸菜吸进嘴至,她走到五龙身边,两只手轮流在他的裤子上擦拭着,让我擦擦手,反正你的裤子也不比抹布干净。
  反正你们都把我当狗,五龙仰脸看着厨房被油烟熏黑的房梁说,你们都是人,我却是一条狗。
  是大公狗。织云吃吃地笑远来,她瞟了五龙一眼,一只手停留在他的腿上,慢慢地往斜向移,她说,大公狗,我一眼就看出来你在想什么,男人都长着不要脸的狗鸡巴。
  五龙低头看见织云的纤纤五指猫爪似地抓挠着他,他用力摁住咸菜缸的缸沿,僵硬地站着。厨房里充斥着盐卤和蔬菜的酸臭味,还有织云身上残留的脂粉气息,他的眼前浮现出死鬼阿保臃肿的脸,他突然地感到颓丧,身体往后一缩,离开织云那只大胆的手,然后他推开了织云。我不是狗,他说,我要去劈柴了。
  绮云站在厨房门口梳头,看见五龙推门出来就朝地上啐了一口,她抓住发黄的头发猛地梳了几下,从梳子上挖出一缕头发。她说,恶心,你们真让我恶心。
  我什么也没干,五龙从容不迫地从绮云身边绕过去,不信你问你姐沣,她最清楚。
  我不用问,我什么都清楚。绮云用力踢开了厨房的木门,织云,你伤疤没好就忘了疼,世界上没有比你更贱的贱货了。
  织云没有回答,她摞起袖子又从缸里捞了一棵咸菜,塞进嘴里嚼着,她问绮云,今年的菜是谁腌的?又酸又甜,我特别爱吃。
  五龙重新蹲下去劈柴,看见冯老板从店堂里出来,冯老板问:你们又在闹什么?五龙摇摇头说,没闹,我一早起来就在劈柴,是她们在闹。
  外面兵荒马乱的,家里也没有安宁。冯老板忧怨他说,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的好,冯老板在雪地上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他抬头望了望雪后初霁的天空,两只手轮流击打着腰部,不死就得活下去。冯老板捶着腰往店堂走,他的话使五龙发出了会意的微笑,他说,不死就得天天起床,天天打开店门,这样的日子过得真滑稽。!




  
第五章

  到了腊月,五龙的睡眠变得短促而昏聩。每当瓦匠街上响起敲更老人的三更梆声,他就受惊似地从店堂的地铺上跳起来,披着棉袄光着脚无声地潜入后院。时过境迁,织云的窗户现在为他虚掩着,他怀着狂野的激情越窗进入织云的闺房,到了街上五更梆声响起时刻窗离开,这就像孩子的游戏使他心迷神醉,他的过剩的精气消耗殆尽。在寒风薄冰的院子里停留的瞬间,他习惯于朝那堵碎砖垒成的院墙张望,院墙上除了几株瓦楞草,并没有人迹。现在阿保再也不会从院墙上跳进来了。现在的夜半客人是我自己。五龙在黑暗中无声地微笑着,他想通奸就是一杯酒,它让人开怀畅饮,有的会酪酊大醉而惹来杀身之祸,有的却在小心翼翼地品味,决不喝醉,比如我自己,五龙想,我只会更加清醒,我只是觉得腹部以下空空荡荡而已。
  仓房的门开着,借着熹微月光可以看见一垛山形的米,闪着模糊的细碎的白光。五龙慢慢走了进去,坐在麻袋包上注视着黑夜中的米垛。秋天上市的米到了冬天依然不失其温和的清香,五龙抓起一把米塞进嘴里嚼着,嘴里还尚存着织云脂粉的香味,那股香味与坚硬的米搅拌在一起,使五龙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他突然想起织云隐匿在黑夜和绸被下的肉体,那是一朵硕大饱满的花,允许掐摘但是不准观看。织云从来不开灯,当五龙说开开灯吧,让我看看,织云狠狠地行了他一把,她说,不许开灯,你想得寸进尺?五龙自嘲地摇了摇头,举起两只手闻着,他的手上同样地留下了复杂的气味,他准确地分辨出那是米的清香和女人下体的腥味,在他肮脏的手掌上,两种气味得到了奇妙的统一。
  米垛在黑暗中无比沉静,五龙想着纷乱的心事,手在米堆上茫然地划动,他听见了山形的米垛向下坍陷的沙缮声,他还听见角落里的捕鼠夹猛地弹起来,夹住了一只偷食的老鼠。老鼠吱吱的惨叫听起来很可怜,五龙垂下头,他感到困倦瞌睡。奇怪的是他不想离开仓房,倚靠着米就像倚靠着一只巨形摇篮,他觉得唯有米是世界上最具催眠作用的东西,它比女人的肉体更加可靠,更加接近真实。
  后来五龙把米盖在身上,就像盖着一条梦幻的锦被,在米香中他沉沉睡去。仍然有许多梦纵横交错,其中一个梦境是多次重复的,他又看见了枫杨树乡村的漫漫大水,水稻和棉花,人和牲畜,房屋和树木,一寸一寸地被水流吞噬,到处是悲恸的哀鸣之声,他看见自己赤脚在水上行走,黯淡的风景一寸一寸地后移。他在随风疾走,远远的地方是白米组成的山丘,山丘上站满了红衣绿裤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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