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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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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部尚书唐修:燮灭后忧愤成疾咯血身亡。礼部尚书朱诚:全家皆服鸠毒而死以示亡国之辱。御前都军海忠:暴尸于菜市,死因不详。
  我的燮国,我的美丽而多灾多难的燮国,如今它已不复存在,它如此自然如此无奈地并入了彭国的版图,使许多哲人的谶语变为了现实。燮京已被彭国的统治者易名为长州。这年春天彭国的工匠们在长州城里大兴土木,建起了许多形状古怪的圆形房屋、牌坊和寺庙。到处是钉锤之声和彭国人短促难懂的舌俚语,他们似乎想把燮王朝的所有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长州的居民如今都换上了彭国的繁琐臃肿的服装,他们在满地废墟上择路而行,神情疲惫漠然。对于他们来说,动荡不安的生活仍在继续,不管是燮京还是长州,他们世代居留此地,他们得小心翼翼地生活下去。
  我像一个孤魂在大燮宫的废墟上游荡,这块废墟业已成为长州百姓拾珠敛宝的天堂。许多人从早到晚在残檐破瓦中拨拨拣拣,期望发现那些被彭国人遗漏的金银珠宝。有人为一只鹤嘴银壶争吵不休,最后厮打起来,卷入者越来越多,当那个壮汉抱着鹤嘴壶逃出废墟时,许多妇人和孩子捡起碎砖向他扔掷过去。我看见一个男孩远离人群蹲在一堆瓦砾中间,专心致志地挖着什么。后来我就站在男孩后面,默默地观赏他的劳作。男孩十二三岁的样子,脸上被土灰涂得污秽不堪,他的黑眼珠警惕地望着我,也许是怕我抢走他的宝物,他迅疾地脱下布衫盖住了脚下的那堆东西。
  我不要你的东西,什么也不要。我伸出手摸了摸男孩的头顶,给他看我洁净的双手以证明我的清白,我说,挖了这么久,你挖到了些什么?蟋蟀罐。男孩从裆下抱出一只鎏金澄泥罐,他把它捧起来时,我一眼认出那是我儿时在宫中的宠物。还挖到了什么?鸟笼。男孩又掀开了布衫给我看布衫下的两只花网鸟笼,鸟笼已经被重物压扁了,但我同样认出那是从前挂在清修堂里的一双鸟笼,我甚至记得离开清修堂那天笼里养着的是一对红嘴绿羽的锦雀鸟。我朝那个男孩笑了笑,替他把鸟笼重新盖上,我说,这是第五代燮王儿时的玩物,也许价值连城、也许一钱不值。你留着它们吧。你是谁?男孩狐疑地望着我说,你为什么不来挖宝?我就是那个藏宝的人。我轻轻地告诉男孩。十七名杂耍艺人安葬在长州的无名墓里。那是旧日的粮库的遗址。大燮粮库里贮积的粮食在战乱后已被哄抢一尽,空留下许多苫席和偌大的一片茅草屋顶。我把燕郎、玉锁以及其他十几名艺人的尸首埋在这里。我不知道是谁首先把粮库作为坟地的。那天我仿效一些市民殡葬的方式,把十七名流浪艺人的尸首一一搬上板车。我推着那辆沉重的运尸车趁天黑躲过了彭国人的岗哨,跟随他人来到了粮库。粮库四周的空地已经挤满了新坟,我不得不见缝插针地挖出坟穴,让那些死于非命的杂耍艺人拥有一块狭小而散落各处的坟地。同行的几个丧夫已经早早地殓葬完毕,他们坐在坟堆上喝着烈酒以消除春夜的寒气,有人很好奇地跑过来看着我说,怎么埋这么多的死人?都是你的家人吗?
  不,是走索王杂耍班的艺人,是我把他们推到彭国人的刀刺下的,我必须让每个人入土为安。
  埋浅一些好了。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正雨季来临时尸首也烂光了,反正这种殓葬就是骗骗活人的良心。埋死人要有力气,也要讲窍门,假如你肯给我几个酒钱,我帮你埋,不消半个时辰就埋完了。
  不,让我一个人来干。我坚定地拒绝了那个丧夫。我记得那天夜里没有月光,粮库旧址的四周漆黑一片,趁黑夜前来偷埋死人的丧夫们都已离去,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记得我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只看见天在一点点发蓝发亮,持锨的双手洇出丝丝血痕,疼痛已经变成麻木。鸡叫三遍的时候我把燕郎和玉锁合葬在一个最深最大的坟穴中,当最后一锨湿土盖住燕郎青灰色的脸,盖住玉锁手里的那块滚木,我的身体像一堵断墙颓然倒下,现在没有谁再用忧伤的眼睛来责备我了。现在我真的断绝了与旧时代的最后一丝联系,燕郎死了,我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我躺在燕郎和玉锁的新坟上,用苫席作被坟头作枕睡了一觉。我说过我永远不会成为那种随处可睡的脚夫和乞丐,但那天我实在太累太困了,在黎明的曙色中我睡得从未有过的酣甜。天空与我如此贴近,诱使我做了无数关于鸟类的梦。我梦见的所有鸟都是洁白如雪的,我梦见的所有天空都是透明无边的。我梦见所有鸟都飞上了天空。
  我梦见了一个新的世界。
  背囊中如今又是空空如洗,只剩下一本破烂的《论语》和一卷走索用的棕绳。我想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物件对我的一生是最妥贴的总结。多年过去我仍然无心静读《论语》,但我把这本圣贤之书连同棕绳一起收藏起来。我想只要我不用棕绳做颈圈了断一生,总会有闲情逸致读完《论语》的。我想起久别多年的僧人觉空,他的淡泊而超常的箴言,他的睿智而宽恕一切的表情,现在正向我闪烁着神械墓饴帧*
  与蕙妃邂逅相遇是在长州的旧货集市上。我无法判断她蓬头垢面絮絮叨叨的样子是否是疯癫的标志,她坐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旧货街上显得恰如其分。我看见她在向路人兜售一叠颜色各异精裁细剪的诗笺。看看吧,这是好货,她用一种喑哑而急迫的声音向路人重复着,是五世燮王的风月笺,是真迹,是好货,你买去不会吃亏的。
  我远远地观望着蕙妃,没有去惊动她的独特的别出心裁的买卖。我希望有人停下来和蕙妃讨价还价,但前来旧货集市的人似乎只对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感兴趣,甚至没有人朝蕙妃手上的诗笺张望一眼,也许在路人的心目中那叠诗笺是分文不值的垃圾。那是一个温暖的春日午后,我远远地观望着旧货街上的蕙妃,依稀闻到一种谙熟的薄荷、芝兰和墨砚混合的香味,它在午后的旧货街上若有若无地浮动。我知道它不是来自那叠待售的诗笺,不是来自那个命运蹉跎的风尘女子的体肤,它是我旧日生活的最后一缕回忆。
  那也是我在故国羁留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彭国人开通了封闭多日的道路交通,我混迹在一群挑盐的脚夫中间逃出了这个伤心之城。是为农历乙亥年三月十九日。
  我的下半生是在苦竹山的苦竹寺里度过的。那是一个远离彭国也远离燮国故土的地方,在从前的几个世纪里一直是无人管辖的高山林区。据说是我少年时代的老师僧人觉空首先发现了这个世外桃源,他先于我八年抵达此地,拓垦了粮田和菜园,所谓的苦竹寺也是他花费三年之时慢慢建成的。我辗转抵达苦竹山时僧人觉空已经圆寂。他给我留下的是一座山间空寺,空寺外是一畦杂草萋萋的菜园,菜园中央竖着那块后来被世人称诵的木牌,上书“一畦王”三个大字。在丛草中我捡到了幼时在燮宫习字用的那枝狼毫,这意味着僧人觉空已经等了我八年。
  后来彭国和陈国、狄国交战,那些逃避兵役的人拖儿带女纷纷向苦竹山迁徙而来,苦竹山慢慢变得人丁兴旺起来。后来的人都在山下居住,遇到天气晴好的早晨,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山腰上的寺庙,看见一个奇怪的僧人站在两棵松树之间,站在一条高高的悬索上,疾步如飞或者静若白鹤。
  那个人就是我。白天我走索,夜晚我读书。我用了无数个夜晚静读《论语》有时我觉得这本圣贤之富士康小说网容了世间万物,有时却觉得一无所获。

关于冬天

  厄尔尼诺现象确实存在,一个最明显的例证是现在的冬天不如从前的冷了,前几年 的冬天那么马虎地晴蜓点水似的就过去了,让人不知是喜是忧。冬季里我仍然负责在中 午时分送女儿去学校,偶尔会看见地上水洼里的冰将融未融,薄薄的一层,看上去很脆 弱,不像冰,倒像是一张塑料纸。我问我女儿早晨妈妈送她的时候冰是否厚一些,我女 儿却没什么印象,事实上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地上长出来的冰,那种厚厚的结结实 实的冰。
  北方人在冬天初次来到江南,几乎每个人都用上当受骗的眼神瞪着你,说,怎么这 么冷?你们这儿,怎么会这么冷?人们对江南冬季的错觉不知从何面来,正如我当年北 上求学时家里人都担心我能否经受北方的严寒,结果我在十一月的一天,发现北师大校 园内连宿舍厕所的暖气片也在滋鬃作响,这使我对严冬的恐惧烟消云散。
  记忆中冬天总是很冷。西北风接连三天在窗外呼啸不止,冬天中最寒冷的部分就来 临了。母亲把一家六日人的棉衣从樟木箱里取出来,六个人的棉衣、棉鞋、帽子、围巾,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们必须穿上散发着樟木味道的冬衣,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必须 走到大街上去迎接冬天的到来。
  冬天来了,街道两边的人家关上了在另外三个季节敞开的木门,一条本来没有秘密 的街道不得已中露出了神秘的面目。室内和室外其实是一样冷的,闲来无事的人都在空 地上晒太阳。这说的是出太阳的天气,但冬天的许多日子其实是阴天,空气潮湿,天空 是铅灰色的,一切似乎都在酝酿着关于寒冷的更大的阴谋,而有线广播的天气预报一次 次印证这种阴谋,广播员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用一种心安理得的语气告诉大家,西伯利亚 的强冷空气正在南下,明天到达江南地区。
  冬天的街道很干净,地上几乎不见瓜皮果壳之类的垃圾,而且空气中工业废气的气 味也被大风刮到了很远的地方,因此我觉得张开鼻孔能闻见冬天自己的气味。冬天的气 味或许算不上一种气味,它清例纯净,有时给鼻腔带来酸涩的刺激。街上麻石路面的坑 坑洼洼处结了厚厚的冰、尤其是在雪后的日子,路人们为了对付路上的冰雪花样百出, 有人喜欢在胶鞋的鞋底上绑一道草绳来防滑,而孩子们利用路上的冰雪为自己寻找着乐 子,他们穿着棉鞋滑过结冰的路面,以为那就叫滑冰。江南有谚语道,下雨下雪狗欢喜。 也不知道那有什么根据,我们街上很少有人家养狗,看不出狗在雨雪天里有什么特殊表 现,我始终觉得这谚语用在孩子们身上更适合,孩子们在冬天的心情是苦闷的寂寞的, 但一场大雪往屯突然改变了冬天乏味难熬的本质,大雪过后孩子们冲出家门冲出学校, 就像摇滚歌屋崔健在歌中唱的,他们要在雪地里撤点野,为自己制造一个捡来的节日。 江南的雪让人想到计划生育,它很有节制、每年来那么一场两场,让大人们皱一皱眉头, 也让孩子们不至于对冬天恨之入骨。我最初对雪的记忆不是堆雪人,也不是打雪仗,说 起来有点无聊,我把一大捧雪用手捏紧了,捏成一个冰碗碗,把它放在一个破茶缸里保 存,我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念头,要把那块冰保存到春天,让它成为一个绝无仅有的宝 贝。结果可以想见,几天后我把茶缸从煤球堆里找出来,看见茶缸里空无一物,甚至融 化的冰水也没有留下,因为它们已经从茶缸的破洞处渗到煤堆里去了。
  融雪的天气是令人厌恶的,太阳高照着,但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屋搪上的冰凌 总是不慌不忙地向街面上滴着水。路上黑白分明,满地污水悄悄地向窨井里流去,而残 存的自雪还在负隅顽抗,街道上就像战争刚刚过去,一片狼藉,讨厌的还有那些过分勤 快的家庭主妇,天气刚刚放晴她们就急忙把衣服、被单、尿布之类的东西晾出来,一条 白色的街道就这样被弄得乱七八槽。
  冬季混迹于大雪的前后,或者就在大雪中来临,江南民谚说邋蹋冬至干净年,说的 是情愿牺牲一个冬至,也要一个干净的无雨无雪的春节。人们的要求常常被天公满足, 我记得冬至的街道总是一片泥泞的,江南人把冬至当成一个节日,家家户户要喝点东洋 酒,吃点羊羹,也不知道出处何在。有一次我提着酒瓶去杂货店打东洋酒,闻着酒实在 是香,就在路上偷偷喝了几口,回到家里面红耳赤的,棉衣后背上则溅满了屋屋点档的 污泥,被母亲狠狠地训斥了一通。现在我不记得母亲是骂我嘴里的酒气还是骂我不该将 新换上的棉衣弄那么脏,反正我觉得冤摄,自己钻到房间里坐在床上,不知不觉中酒劲 上来,竟然趴在床上睡着了。
  人人都说江南好,但没有人说江南的冬天好。我这人对季节气温的感受总是很平庸, 异想天开地期望有一天我这里的气候也像云南的昆明,四季如春。我不喜欢冬天,但当 我想起从前的某个冬天,缩着脖子走在上学的路上,突然听见我们街上的那家茶馆里传 来丝弦之声,我走过去看见窗玻璃后面热气腾腾,一群老年男人坐在油腻的茶桌后面, 各捧一杯热茶,轻轻松松地听着一男一女的评弹挡说书,看上去一点也不冷,我当时就 想,这帮老家伙,他们倒是自得其乐,现在我仍然记得这个冬天里的温暖场景,我想要 是这么着过冬,冬天就有点意思了。




夏天的一条街道

  街上水果店的柜台是比较特别的,它们做成一个斜面,用木条隔成几个大小相同的 框子,一些瘦小的桃子,一些青绿色的酸苹果躺在里面,就像躺在荒凉的山坡上。水果 店的女店员是一个和善的长相清械的年轻姑娘,她总是安静地守着她的岗位,但是谁会 因为她人好就跑到水果店去买那些难以人口的水果呢?人们因此习惯性地忽略了水果在 夏季里的意义,他们经过寂寞的水果店和寂寞的女店员,去的是桥边的糖果店,糖果店 的三个中年妇女一年四季在柜台后面吵吵嚷嚷的,对人的态度也很蛮横,其中一个妇女 的眉角上有一个难看的刀疤,孩于走进去时她用沙哑的声音问你,买什么?那个刀疤就 也张大了嘴问你,买什么?但即使这样糖果店在夏天仍然是镇子们热爱助地方。
  糖果店的冷饮柜已经使用多年,每到夏季它就发出隆隆的欢叫声。一块黑板放在冷 饮柜上,上面写着冷饮品种:赤豆棒冰四分奶油棒冰五分冰砖一角汽水(不连瓶)八分。 女店员在夏季一次次怒气冲冲地打开冷饮机的盖子,掀掉一块棉垫子,孩子就伸出脑袋 去看棉垫子下面排放得整整齐齐的冷饮,他会看见赤豆棒冰已经寥寥无几,奶油棒冰和 冰砖却剩下很多,它们令人艳羡地躲避着炎热,呆在冰冷的雾气里。孩子也能理解这种 现象,并不是奶油棒冰和冰砖不受欢迎。主要是它们的价格责了几分钱。孩子小心地揭 开棒冰纸的一角,看棒冰的赤豆是否很多,挨了女店员一通训斥,她说,看什么看?都 是机器做出来的,谁还存心欺负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棒冰,吵吵吵吵吵得肚子都结冰! 孩子嘴里吮着一根棒冰,手里拿着一个饭盒,在炎热的午后的街道上拼命奔跑,饭盒里 的棒冰在朗朗地撞击着,毒辣的阳光威胁着棒冰脆弱的生命,所以孩子知道要尽快地跑 回家,让家里人能享受到一种完整的冰冷的快乐。
  最炎热的日子里,整个街道的麻石路面蒸腾着热气,人在街上走,感觉到塑料凉鞋 下面的路快要燃烧了,手碰到路边的房屋墙壁,墙也是热的,人在街上走,怀疑世上的 人们都被热晕了,灼热的空气中有一种类似喘息的声音,若有若无的,飘荡在耳边。饶 舌的、嗓音洪亮的、无事生非的居民们都闭上了嘴巴,他们躺在竹躺椅上与炎热斗争, 因为炎热而忘了文明礼貌,一味地追求通风,他们四仰八叉地躺在面向大街的门边,张 着大嘴巴打着时断时续的呼噜,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也不知道,田径康的裤腿那么肥大, 暴露了男人的机密也不知道,有线广播一如既往地开着,说评弹的艺人字正腔圆,又说 到了武松醉打蒋门神的精彩部分,可他们仍然呼呼地睡,把人家的好心当了驴肝肺。
  下午三点钟,阳光发生了可喜的变化,阳光从全线出击变为区域防守,街上的房屋 乘机利用自己的高度制造了一条“三八线”,“三八线”渐渐地游移,线的一侧是热和 光明,另一测是凉快和幽暗,行人都非常势利地走在幽暗的阴凉处。这使人想起正在电 影院里上映的朝鲜电影《金姬和银姬的命运》,那些人为银姬在三八线“那测的悲惨命 运哭得涕泅横流,可在夏天他们却选择没有阳光的路线,情愿躲在银姬的黑暗中。
  太阳落山在夏季是那么艰难,但它毕竞是要落山的,放暑假的孩子关注太阳的动静, 只是为了不失时机地早早跳到护城河里,享受夏季赐予的最大的快乐。黄昏时分驶过河 面的各类船只小心谨慎,因为在这种时候整个城市的码头、房顶、窗户和门洞里,都有 可能有个男孩大叫一声,纵身跳进河水中,他们甚至要小心河面上漂浮的那些西瓜皮, 因为有的西瓜皮是在河中游泳的孩子的泳帽,那些讨厌的孩子,他们头顶着半个西瓜皮, 去抓来往船只的锚链,他们玩水还很爱惜力气,他们要求船家把他们带到河的上游或者 下游击。于是站在石埠上洗涮的母亲看到了他们最担心的情景,他们的孩子手抓船锚, 跟着驳船在河面上乘风破浪,一会儿就看不见了,母亲们喊破了嗓子,又有什么用?夜 晚来临,人们把街道当成了露天的食堂,许多人家把晚餐的桌子搬到了街边,大人孩子 坐在街上,嘴里塞满了食物,看着晚归的人们骑着自行车从自己身边经过。你当街吃饭, 必然便宜了一些好管闲事的老妇人,有一些老妇人最喜欢观察别人家今天吃了什么,老 妇人手摇一把葵园,在街上的饭桌间定走停停,她觉得每一张饭桌都生意盎然。吃点什 么明?她问。主妇就说,没有什么好吃的,咸鱼,炒萝卜干。老妇人就说,还没什么好 吃的呢,咸鱼不好吃?天色惭渐地黑了,街上的居民们几乎都在街上,有的人家切开了 西瓜,一家人的脑袋围拢在一只破脸盆上方、大家有秩序地向脸盆里吐出瓜籽,有的人 家的饭桌迟迟不撤,因为孩子还没回来,后来孩子就回来了,身上湿漉漉的。恼怒的父 亲问儿子:去哪儿了?孩子不耐烦地说,游泳啊,你不是知道的吗?父亲就瞪着儿子处 在发育中的身体,说,吊船吊到哪儿去了?儿子说,里口。父亲的眼珠子愤怒得快爆出 来了,让你不要吊船你又吊船,你找死啊?就这样当父亲的在街上赏了儿子一记响亮的 耳光,左右邻居自然地围过来了。一些声音很愤怒,一些声音不知所云,一些声音语重 心长,一些声音带着哀怨的哭腔,它们不可避免地交织起来,喧器起来,即使很远的地 方也能听见这样丰富浑厚的声音,于是有人向这边匆匆跑来,有人手里还端着饭碗,他 们这样跑着,炎热的夏季便在夜晚找到了它的生机。






  到常熟去的客船每天早晨经过我家窗外的河道,是轮船公司的船,所以船只用蓝色 和白色的油漆分成两个部分,客舱的白色和船体的蓝色径渭分明,使那条船显得气宇轩 昂。每天从河道里经过无数的船,我最喜欢的就是去常熟的客船,我曾经在美术本上画 过那艘轮船,美术老师看见那份美术作业,很吃惊,说,没想到你画船能画得这么好。
  孩提时代的一切都是易于解释的,孩子们的徐鸦往往在无意中表露了他的挚爱,而 我对船舶的喜爱甚至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我记忆中的苏州内河水道是洁净而明亮的,六七十年代经济迟滞不动,我家乡的河 水却每天都在流动,流动的河水中经过了无数驶向常熟太仓或昆山的船。最常见的是运 货的驳船队,七八条驳船拴接在一起,被一条火轮牵引着,突突地向前行驶,我能清晰 地看见火轮上正在下棋的两个工人,看见后面前驳船上的一对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让 我关注的就是驳船上的那一个个家,一个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孩子,这种处于漂浮和行进 中的生活在我眼里是一种神秘的诱惑。
  我热衷于对船的观察或许隐藏了一个难以表露的动机,这与母亲的一句随意的玩笑 有关,我不记得那时候我有多大,也不知道母亲是在何种情况下说了这句话,她说,你 不是我生的,你是从船上抱来的。这是母亲们与子女间常开的漫无目的的玩笑,当你长 大成人后你知道那是玩笑,母亲只是想在玩笑之后看看你的惊恐的表情,但我当时还小, 我还不能分辨这种复杂的玩笑。我因此记住了我的另一种来历,尽管那只是一种可能。 我也许是船上人家的孩子,我真正的家也许是在船上!我不能告诉别人我对船的兴趣有 自我探险的成份,有时候我伏在临河的窗前,目送一条条船从我眼前经过,我很注意看 船户们的脸,心里想,会不会是这家呢?会不会是那家呢?怀着隐秘打量世界总是很痛 苦的。在河道相对清净的时候,我常常看见一条在河里捞砖头的小船,船上是母女俩, 那个母亲出奇地瘦小,一条腿是残废的,她的女儿虽然健壮高挑,但脸上市满了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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