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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2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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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脸上市满了雀斑, 模样很难看,这种时候我几乎感到一种恐怖,心想,我万一是这家人的被子怎么办?也 是在这种时候我才安慰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这是胡思乱想,有关我与船的事情都是 骗人的谎话。
  我上小学时一个真正的船户的孩子来到了隔壁我我初中毕业报考过南京的海员学校, 没有考上,这就注定了我与船舶和航行无缘的命运。我现在彻底相信我与船并没有什么 特殊的关系,在我唯一的一次海上旅途中我像那些恐惧航行的人一样大吐不止,但我仍 然坚信船舶是世界上最抒情最美好的交通工具。假如我仍然住在临河的房屋里,假如我 有个儿子,我会像我母亲一样向他重复同样的谎言,你是从船上抱来的,你的家在一条 船上。
  关于船的谎言也是美好的。




童年的一些事

  我们家以前住在一座化工厂的对面,化工厂的大门与我家的门几乎可以说是面面相 觑的。我很小的时候因为没事可做,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常常就站在家门口,看化工 厂的工人上班,还看他们下班。
  化工厂工人的工作服很奇怪,是用黑色的绸质布料做的,袖口和裤脚都被收了起来, 裤子有点像习武人喜欢穿的灯笼裤,衣服也有点像灯笼——服?化工厂的男男女女一进 厂门就都换上那种衣服,有风的时候,看他们在厂区内走动,衣服裤子全都鼓了起来, 确实有点像灯笼。我至今也不知道为化工厂设计工作服的人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工作服 与当时流行的蓝色工装格格不入,也使穿那种工作服的人看上去与别的工人阶级格格不 入。许多年以后当我看见一些时髦的女性穿着宽松的黑色绸质衣裤,总是觉得她们这么 穿并不时髦,像化工厂的工人。
  有一个女人,是化工厂托儿所的阿姨,我还记得她的脸。那个女人每天推着一辆童 车来上班,童车里坐着她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孩,起码有七八岁了,女孩总是坐在车内 向各个方向咧着嘴笑,我很奇怪她那么大了为什么还坐在童车里。有一次那母亲把童车 放在传达室外面,与传达室的老头聊天,我冲过去看那个小女孩,发现女孩原来是站不 起来的,她的脖子也不能随意地昂起来,我模模糊糊地知道女孩的骨头有问题,大概是 软骨病什么的,我还记得她的嘴边有一滩口水,是不知不觉中流出来的。
  有一个男的,是化工厂的一个单身汉,我之所以肯定他是单身汉,是因为我早晨经 常看见他嘴里嚼着大饼油条,手里还拿着一只青团子之类的东西,很悠闲地从大街上拐 进工厂的大门。那个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脸色很红润,我总认为那种红润与他 每天的早点有直接的关系,而我每天都照例吃的是一碗泡饭,加上几块萝卜干,所以我 一直羡慕那个家伙。早饭,能那么吃,吃那么多,那么好!这个吃青团子的男人一直受 到我的注意,只是关心他今天吃了什么。有一次我在上学的路上看见他坐在点心店星, 当然又是在吃,我实在想知道他在吃什么,忍不住走进去,朝他的碗里瞄了一眼,我看 见了浮在碗里的两只汤圆,还有清汤里的一屋油花,我可以肯定他是在吃肉汤圆,而且 买了四只——我知道四只汤圆一毛四分钱,一般来说,不是两只就是四只、六我喜欢闻 空气中那种樟脑丸的气味,我才不管什么污染和污染对人体的危害呢——当然这话是现 在说着玩的,当时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空气污染,不仅是我,大人们也不懂,即使懂也 不会改变什么,你不可能为了一点气味动工厂一根汗毛,大人们有时候骂化工厂讨厌, 我猜那只是因为他们有人不喜欢闻樟脑味罢了。
  我家隔壁的房于是化工厂的宿舍,住着两户人家。
  其实他们两家的门才是正对着化工厂大门的。其中一家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 个儿子被他们严厉的父亲管教着,从来不出来玩,他们不出来玩我就到他们家去玩。一 个儿子其实已是小伙子,很胖,像他母亲,另一个在我哥哥的班级里,很瘦,都是很文 静的样子。我不请自到地跑到他们家,他们也不撵我,但也不理我。我看见那个胖的大 的在写什么,我问他在写什么,他告诉我,他在写西班牙语。
  这是真的,大概是一九七三年或者一九七四年,我有个邻居在学习西班牙语!我至 今不知道那个小青工学习西班牙语是想干什么。
  隔壁的房子从一开始就像是那两家人临时的住所,到我上中学的时候那两家人都摄 走了。临河的房子腾出来做了化工厂的输油站,一极大油管从化工厂里一直架到我家的 隔壁。准备把油船里的油直接接驳到工厂里。
  来了一群民工,他们是来修筑那个小型输油码头的。民工们来自宜兴,其中有一个 民工很喜欢跟我家人聊天,还从隔壁的石阶上跳到我家来喝水。有一天他又来了,结果 不小心把杯子掉在地上,杯子碎了,那个民工很窘,他说的一句话让我始终觉得很有意 思,他说,这玻璃杯就是不结实。
  输油码头修好以后我们家后门的河面上就经常停泊着一些油船,负责输油的两个工 人我以前都是见过的,当然都穿着那种奇怪的黑色工作跟,静静地坐在一张长椅子上看 着压力表什么的。那个男的是个秃顶,面目和善,女的我就更熟悉了,因为是我的一个 小学同学的母亲,我经常看见他们两个人坐在那里看油泵,两个人看上去关系很和睦, 与两个不得不合坐的小学男生小那年夏天那个看油泵的女工,也就是我同学的母亲服了 好多安眠药自杀了,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震惊。因为她一直是坐在我家隔壁看油泵的。 我对于那个女工的自杀有许多猜测,许多稀奇古怪的猜测,但因为是猜测,就不在这里 絮叨了。
  回忆应该是真实而准确的,其它的都应该出现在小说里。




母校

  我从来不知道我童年时就读的小学校的老师一直记着我。我的侄子现在就在那所小 学读书,有一次回家乡时,我侄子对我说:我们老师知道你的,她说你是个作家,你是 作家吗?我含糊其辞,我侄子又说,我们x老师说,她教过你语文的,她教过你吗?我不 停地点头称是,心中受到了某种莫名的震动。我想象那些目睹我童年成长的小学老师是 如何谈论我的,想象那些老师现在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一个人会拥有许多不曾预料的牵 挂你的人,他们牵挂着你,而你实际上已经把他们远远的抛到记忆的角落中了。
  那所由天主教堂改建的小学给我留下的印象是美好而生动的,但我从未想过再进去 看一看,因为我害伯遇见教过我的老师。我外甥女小时候也在那所小学上学,有一次我 去接她,走进校门口一眼看见了熟悉的礼堂,许多偶尔地与朋友谈到此处,发现他们竟 然也有类似的行为。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好,我想大概许多人都有像我一样的想法吧, 他们习惯于把某部分生活完整不变地封存在记忆中。
  离开母校二十年以后,我收到了母校校庆七十周年的邀请函,母校竟然有这么长的 历史,我以前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心里仍然生出了一些自豪的感觉。
  但是开始我并不想回去,那段时间我正好琐事缠身。我父亲在电话里的一句话使我 改变了主意,他说,他们只要半天时间,半天时间你也独不出来吗?后来我就去了,在 驶往家乡的火车上我猜测着旅客们各自的旅行目的,我想那肯定都与每人的现实生活有 密切关联,像我这样的旅行,一次为了童年为了记忆的旅行,大概是比较特殊的了。
  一个秋阳高照的午后,我又回到了我的小学,孩子们吹奏着乐曲欢迎每一个参加庆 典的客人。我刚走到教学楼的走廊上,一位曾教过我数学的女教师侠步迎来,她大声叫 我的名字,说,你记得我吗?我当然记得,事实上我一直记得每一位教过我的老师的名 字,让我不安的是她这么快步向我迎来,面不是我以学生之礼叩见我的老师。后来我又 遇见了当初特别疼爱我的一位老教师,她早已退休在家了,她说要是在大街上她肯定认 不出我来了,她说,你小时候特别文静,像个女孩子似的。我相信那是我留在她记忆中 的一个印象,她对几千名学生的几千个印象中的一个印象,虽然这个印象使我有点窘迫, 但我却为此感动。
  就是那位自发爸爸的女教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穿过走廊来到另一个教室,那里有 更多的教过我的老师注视着我。或者说是我紧紧地握着女教师的手,在那个时刻我眼前 浮现出二十多年前一次春游的情景,那位女教师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把我领到卡车的 司机室里,她对司机说,这孩子生病刚好,让他坐在你旁边。
  一切都如此清晰。
  我忘了说,我的母校两年前迁移了新址。现在的那所小学的教室和操场并无旧痕可 寻,但我寻回了许多感情和记忆。事实上我记得的永远是属于我的小学,面那些尘封的 记忆之页偶尔被翻动一下,抹去的只是灰尘,记亿仍然完好无损。





过去随谈

  说到过去,回忆中首先浮现的还是苏州城北的那条百年老街。一条长长的灰石路面, 炎夏七月似乎是谈淡的铁锈红色,冰天雪地的腊月里却呈现出一种青灰的色调。从街的 南端走到北端大约要花费十分种,街的南端有一座桥,以前是南方城池所特有的吊桥, 后来就改建成水泥桥了。北端也是一座桥,连接了苏沪公路,街的中间则是我们所说的 铁路洋桥,铁路桥凌空跨过狭窄的城北小街,每天有南来北往的火车呼啸而过。
  我们街上的房屋、店铺、学校和工厂就挤在这三座桥之间,街上的人也在这三座桥 之间走来走去,把时光年复一年地走掉了。
  现在我看见一个男孩背着富士康小说网滚着铁箍在街上走过,当他穿过铁路桥的桥洞时恰恰 有火车从头顶上轰隆隆地驶过,从铁轨的缝隙中落下火车头喷溅的水汽,而且有一只苹 果核被人从车窗里扔到了他的脚下。那个男孩也许是我,也许是大我两岁的哥哥,也许 是我的某个邻居家的男孩。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是我童年生活的一个场景。
  我从来不敢夸耀童年的幸福,事实上我的童年有点孤独,有点心事重重。我父母除 了拥有四个孩子之外基本上一无所有,父亲在市里的一个机关上班,每天骑着一辆破旧 的自行车来去匆匆,母亲在附近的水泥厂当工人,她年轻时曾经美丽的脸到了中年以后 经常是浮肿着的,因为疲累过度,也因为身患多种疾玻多少年来父母亲靠八十多元钱的 收入支撑一个六口之家,可以想象那样的生活多么艰辛。
  我母亲现在已长眠于九泉之下,现在想起她拎着一只篮子去工厂上班的情景仍然历 历在目,篮子里有饭盒和布袖鞋底,饭盒里有时装着家里吃剩的饭和蔬菜,有时却只有 饭没有别的,而那些鞋底是预备给我们兄弟姐妹做棉鞋的,她心灵手巧却没有时间,必 须利用工余休息时袖好所有的鞋底。
  在漫长的童年时光里,我不记得童话、糖果、游戏和来自大人的过分的溺爱,我记 得的是清苦,记得一盏十五瓦的黯谈的灯泡照耀着我们的家,潮湿的未浇水泥的砖地, 简陋的散发着霉味的家具,四个孩子围坐在方桌前吃一锅白菜肉丝汤,两个姐姐把肉丝 让给两个弟弟吃,但因为肉丝本来就很少,挑几筷子就没有了。
  母亲有一次去酱油铺习盐掉了伍元钱,整整一天她都在寻找那伍元钱的下落,当她 彻底绝望时我听见了她的伤心的哭声,我对母亲说,别哭了,等我长大了挣一百块钱给 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大概只有七八岁,我显得早熟而机敏,它抚慰了母亲,但对于我们 的生活却是无济于事的。
  那时候最喜欢的事情是过年。过年可以放鞭炮、拿压岁钱、穿新衣服,可以吃花生、 核桃、鱼、肉、鸡和许多平日吃不到的食物。我的父母和街上所有的居民一样,喜欢在 春节前后让他们的孩子幸福和快乐几天。
  当街上的鞭炮屑、糖纸和瓜子壳被最后打扫一空时,我们一年一度的快乐也随之飘 散。上学、放学、作业、打玻璃弹子、拍烟壳——因为早熟或者不合群的性格,我很少 参与街头孩子的这种游戏。我经常遭遇的是这种晦暗的难摄的黄昏。父母在家里高士声 低一声地吵架,姐姐躲在门后啜泣,面我站在屋檐下望着长长的街道和匆匆而过的行人, 心怀受伤后的怨恨,为什么左邻右舍都不吵架,为什么偏偏是我家常吵吵个不休?我从 小生长的这条街道后来常吵出现在我的小说作品中,当然已被虚构成“香椿树街”了。 街上的人和事物常吵被收录在我的笔下,只是因为童年的记亿非常遥远郊又非常清晰, 从头拾起令我有一种别梦依稀的感觉。
  我初入学堂是在六九年秋季,仍然是动荡年代。街上的墙壁到处都是标语和口号, 现在读绘筏子们贿都是荒诞而令人费解的了,但当时每个被子都对此耳熟能详。我记得 我生平第一次写下的完整句子都是从街上看来的,有一句特别抑扬顿挫:革命委员会好! 那时候的孩子没有学龄前教育,也没有现在的广告和电视文化的熏陶,但满街的标语口 号教会了他们写字认字,再愚笨的孩子也会写“万岁”和“打倒”这两个词组。
  小学校是从前的耶稣堂改建的,原先牧师布道的大厅做了学校的礼堂,镇子们常吵 搬着凳椅排着队在这里开会,名目繁多的批判会或者开学典礼,与昔日此地的宗教仪式 已经是南辕北辙了。这间饰有圆窗和彩色玻璃的札堂以及后面的做了低年级教室的欧式 小楼,是整条街上最漂亮的建筑了。
  我的启蒙教师姓陈,是一个温和的白发染鬓的女教师,她的微笑和优雅的仪态适宜 于做任何孩子的启蒙教师。可惜她年龄偏老,而且患了青光眼,到我上三年级时她就带 着女儿回湖南老家了。后来我的学生生涯里有了许多老师,最崇敬的仍然是这位姓陈的 女教师,或许因为启蒙对于孩子弥足珍贵,或许只是因为她有那个混乱年代罕见的温和 善良的微笑。
  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因为一场重病使我休学在家,每天在病摄上喝一碗又一碗的 中药,那是折磨人的寂寞时光。当一群小同学在老师的安排下登门慰问病号时,我躲在 门后不肯出来,因为疾病和特殊化使我羞于面对他们。我不能去学校上学,我有一种莫 名的自卑和失落感,于是我经常在梦中梦见我的学校、教室、操场和同学们。
  说起我的那些同学们(包括小学和中学的同学),我们都是一条街上长大的孩子,彼 此知道每人的家庭和故事,每人的光荣和耻辱,多少年后我们天各一方,偶尔在故乡街 头邂逅相遇,闲聊之中童年往事便轻盈地掠过记忆。我喜欢把他们的故事搬进小说,是 一组南方少年的故事。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从中发现自己的影子,也许不会发现,因为 我知道他们都已娶妻生子,终日为生活忙碌,他们是没有时间和兴趣去读这些故事的。
  去年夏天回苏州家里小住,有一天在石桥上碰到中学时代的一个女教师,她看见我 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宋老师去世的消息吗?我很吃惊,宋老师是我高中的数学教师和 班主任,我记得他的年纪不会超过四十五岁、是一个非常严谨而敬业的老师。女教师对 我说,你知道吗他得了肝癌,都说他是累死的。我不记得我当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那 位女教师最后的一番话,她说,这么好的一位教师,你们都把他忘了,他在医院里天天 盼着学生去看他,但没有一个学生去看他,他临死前说他很伤心。
  在故乡的一座石桥上我受到了近年来最觉重的感情谴责,们心自问,我确实快把宋 老师忘了。这种遗忘似乎符合现代城市人的普遍心态,没有多少人会去想念从前的老师 同窗和旧友故交了,人们有意无意之间割断与过去的联系,致力于想象设计自己的未来。 对于我来说,过去的人和物事只是我的小说的一部分了。我为此感到怅然,而且我开始 怀疑过去是否可以轻易地割断,譬如那个夏日午后,那个女教师在石桥上问我,你知道 宋老师去世的消息吗?说到过去,我总想起在苏州城北度过的童年时光。
  我还想起十二年前的一天,当我远离苏州去北京求学的途中那份轻松而空旷的心情, 我看见车窗外的陌生村庄上空飘荡着一只纸风筝,看见田野和树林里无序而飞的鸟群, 风筝或飞鸟,那是人们的过去以及未来的影子。




城北的桥

  苏州城自古有六城门之说,城市北端的齐门据说不在此范围之中,但我却是齐门人 氏,准确地说我应该是苏州齐门外人氏。
  我从小生长的那条街道在齐门吊桥以北,从吊桥上下来,沿着一条狭窄的房屋密集 的街道朝北走,会走过我的家门口,再走下去一里地,城市突然消失,你会看见郊区的 乡野景色,菜地、稻田、草垛、池塘和池塘里农民放养的鸭群,所以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其实是城市的边缘。
  即使是城市的边缘,齐门外的这条街道依然是十足的南方风味,多年来我体验这条 街道也就体验到了南方,我回忆这条街道也就回忆了南方。
  齐门的吊桥从前真的是一座可以悬吊的木桥,它曾经是古人用于战争防御的武器。 请设想一下,假如围绕苏州城的所有吊桥在深夜一起悬吊起来,护城河就真正地把这个 城市与外界隔绝开来,也就把所有生活在城门以外的苏州人隔绝开来了,所幸我没有生 活在那个年代,事实上在我很小的时候齐门吊桥已经改建成一座中等规模的水泥大桥了。
  但是齐门附近的居民多年来仍然习惯把护城河上的水泥桥叫作吊桥。
  从吊桥上下来,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街道朝北走,你还会看见另外两座桥,首先看 见的当然是南马路桥,再走下去就可以看见北马路桥了。关于两座桥的名称是我沿用了 齐门外人们的普通说法,我不知道它们是否有更文雅更正规的名称,但我只想一如既往 地谈论这两座桥。
  两座桥都是南方常见的石拱桥,横卧于同一条河汉上,多年来它们像一对姐妹遥遥 相望。它们确实像一对姐妹,都是单孔桥,桥孔下可容两船共渡,桥挽两侧都有伸向河 水的石阶,河边人家常常在那些石阶上洗衣浣纱,桥挽下的石阶也是街上男孩们戏水玩 耍的去处。站在那儿将头伸向桥孔内壁观望,可以发现一块石碑上刻着建桥的时间,我 记得北马路桥下的石碑刻的是清代道光年间,南马路桥的历史也许与其相仿吧。它们本 来就是一对形神相随的姐妹桥。
  人站在南马路上遥望北马路桥却是困难的,因为你的视线恰恰被横卧两桥之间的另 一座庞然大物所阻隔。
  那是一座钢灰色的直线型铁路桥,著名的京沪铁路穿越苏州城北端,穿越齐门外的 这条街道和傍街而流的河汉,于是出现了这座铁路桥,于是我所描述的两座桥就被割开 了。我想那应该是六十年以前的事了,也许修建铁路桥的是西方的洋人,也许那座直线 型的钢铁大桥使人们感到陌生或崇拜,直到现在我们那条街上的人们仍然把那座铁路桥 称做洋桥,或者就称铁路洋桥。
  铁路洋桥横豆在齐门外的这条街道上,齐门外的人们几乎每天都从铁路洋桥下面来 来往往,火车经常从你的头顶轰鸣而过,溅下水汽、煤屑和莫名其妙的瓜皮果壳。
  被阻隔的两座石拱桥依然在河上遥遥相望,现在让我来继续描述这两座古老的桥吧。
  南马路桥的西侧被称为下塘,下塘的居民房屋夹着条更狭窄的小街,它与南马路桥 形成丁宇走向,下塘没有店铺,所以下塘的居民每天都要走过南马路桥,到桥这测的街 上买菜办货。下塘的居民习惯把桥这侧的街道称为街,似乎他家门口的街就不是街了, 下塘的妇女在南马路桥相通打招呼时,一个会说:街上有新鲜猪肉吗?另一个则会说: 街上什么也没有了。
  南马路桥的东侧也就是齐门外的这条街了,桥挽周围有一家糖果店、一家煤球店、 一家肉店,还有一家老字号的药铺,有一个类似集市的蔬菜市常每天早晨和黄昏,近郊 的菜农挑来新摘的蔬菜沿街一宇摆开,这种时候桥边很热闹,也往往造成道路堵塞,使 一些急于行路的骑车人心情烦躁而怨言相加。假如你有心想听听苏州人怎么斗嘴吵架, 桥边的集市是一个很好的地点。而且南马路桥附近的妇女相比北马路桥的妇女似乎刁蛮 泼辣了许多,这个现象无从解释。在我的印象中,南马路桥那里是一个嘈杂的惹事生非 的地方。
  也许我家离北马路桥更近一些,我也就更喜欢这座北马路桥。我所就读的中学就在 北马路桥斜对面不远的地方。每天都要从桥下走过,有时候去母亲的工厂吃午饭或者洗 澡,就要背着富士康小说网爬过桥,数一数台阶,一共十一级,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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