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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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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男孩专注地凝视着雕塑,对,就是三把钥匙,男孩说,真他妈的,怎么弄了三把钥匙竖在那儿?
            
  你不懂,那肯定有什么意思的。
            
  什么意思?男孩扳着手指说,三把钥匙,一把大门钥匙,一把抽屉钥匙,还有一把什么钥匙?是防盗门钥匙?
            
  胡说八道。女孩拧了男孩一把,女孩说,你什么都不懂,人家那是艺术嘛。
            
  那你说,三把钥匙是什么意思?
            
  你没听歌里都这么唱,给我一把钥匙,打开你的心灵,打开心灵,肯定是这个意思,女孩说着忽然想起了别的什么,你见过我表姐吗?女孩说,她以前交过一个男朋友,他就是搞雕塑的,那没准就是他搞的呢。
            
  搞雕塑有什么了不起的?男孩鼻孔里发出一种轻蔑的声音,他说,我最烦那帮家伙了,头发比女人还长,腿比麻秆还细,张嘴就是什么感觉呀线条呀,我看他们是欠揍,你要是跟他们动真格的,他们就尿裤子啦。
            
  你就会动手打人,打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女孩用胳膊时揉了男孩一下。她从包里掏出一颗蜜饯放在嘴里,打人又挣不来钱,女孩说,会挣钱的人才叫有本事,你要是像大头那样会挣钱,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南方大酒店喝咖啡了,喝完咖啡去吃北京烤鸭,吃完烤鸭去棕榈宫唱卡拉0K,那多享受呀,那才叫生活。
            
  大头有什么了不起的?男孩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他比驴还要笨,还不是靠他姐姐家有权有势,他那些钱也吓不死人,全是在深圳坑蒙拐骗弄来的。
            
  那你也可以去深圳呀,你怎么不去骗点钱来呢?
            
  深圳的钱现在也不好挣了,你别听他们把那儿吹得天花乱坠的。你闭上眼睛想吧,要是那儿好挣钱,大头他们还回来干什么?
            
  那你说哪儿好挣钱,你说一个地方给我听听。
            
  你烦不烦?男孩突然按捺不住地吼了起来,打不死你,他愤怒地瞪了女孩一眼,然后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
            
  女孩吐了吐舌头,不吱声了。女孩这次没有真的生气,她把头枕在长椅背上,朝广场四周随意地张望着,她看见对面的广告墙挂着一块牌子,牌子是用大玻璃制成的,上面的液晶显示器不停地闪烁着一些数字:60,65,67,这些数字有时静止,有时跳跃,女孩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后来她发现每逢驶过广场的汽车增多,那牌子上的数字就会往上跳,她发现了这个奥秘,但仍然不知道那是一块什么牌子。
            
  大约是下午四点钟光景,辐射在城市上空的阳光开始变得柔软和苍白起来,而远处的高层建筑工地的水泥框格渐渐地从灰色转变为橙红,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巨大的燃烧着的箱盒,下午四点钟以后广场附近的交通开始变得繁忙,潮汐般的市声沿着街道涌来挤去,最后栖留在广场中心的这块绿地上。一个清洁工人拿着水管开始冲洗广场上的冬青树丛,地面上便很快积起了几个水洼,长条椅上的人们有些坐不住了,先是一对老年夫妇起身走了,后来几个外地人模样的也站了起来,广场上一下子显得清寂了许多。
            
  男孩对女孩说,走吧,我们也走吧。
            
  女孩不理睬他,只是朝他翻了个白眼。
            
  男孩以一种讨好的姿态贴近女孩,他把一只手搭到女孩肩上,另一只手揪住她的一络头发,他说,老坐在这儿干什么?再坐下去要坐出痔疮来了。
            
  女孩忍不住咯咯笑了,但她仍然坐着不动,女孩说,不坐这儿又能干什么?反正坐这儿比坐在家里强。女孩扭过脸去看相邻长条椅上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正在读一本杂志,他在看什么书?女孩嘀咕了一句,她弯下身子斜转过脸瞟了眼杂志的封面,只依稀看见研究两个字,什么研究?女孩重新坐好了,对男孩说,他在看什么研究,这么吵的地方。他怎么看得进去呢?
            
  男孩不屑地说,研究个狗屁,他是装模作样,肯定在这儿等女朋友。
            
  女孩又扭过头去看西边那张长条椅,她看见有两个人各据长椅一侧,一个是鬓发花白的老年男人,那个老人留着如今已属罕见的山羊胡子,手里拄着一根竹拐棍,另外一个是女人,一个包着花头巾的风姿绰约的年轻女人,他们正在热烈地交谈着,根据他们夸张多变的手势和表情,谁都可以得出这个结论。让女孩觉得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是在无声中热烈地交谈。女孩突然想起她在公共汽车上曾经遇见的一群耷哑人,眼睛便莫名地亮了起来,哑巴,哑巴,女孩对男孩说,快看那两个哑巴,他们在打哑语呢!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男孩说,不就是两个哑巴吗?又不是两个外星人。
            
  我觉得哑语挺好玩的。女孩嘻地一笑,说,那老头也挺好玩的,你看他那把胡子,留那么长的胡子,也不怕长虱子。
            
  怎么会长虱子呢?胡子跟头发一样,也要经常用肥皂洗的,男孩说。
            
  你猜他们现在在说什么?女孩说。
            
  我不知道,管他们在说什么呢。男孩说。
            
  我也猜不出来。女孩的目光专注地盯着那两个聋哑人,她说,用手说话,不用声音说话,哑语真好玩。女孩又捂着嘴咯咯地笑了几声,问男孩道,你猜猜,那两个哑巴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父女关系吧,要不就是爷爷和孙女吧。
            
  不对。女孩摇着头说,他们要是亲人关系就不会这么各坐一头,那多别扭呀。
            
  那就是情人关系,老家伙们搞恋爱都是这么假正经的。
            
  又胡说八道。女孩在男孩嘴角拧了一把,你一点也不会看人,什么事都往歪处想,女孩数落着男孩,目光却仍然被两个聋哑人的哑语所吸引,你看那老头的手,翻来倒去的,他在说什么呢。
            
  管他说什么呢,男孩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他说,别在这儿看两个哑巴了,我们去录像厅看录像,有言情片,你爱看的。
            
  我不看录像,我就在这儿看他们,我爱看哑巴说话。女孩说。
            
  邻近长条椅上的男人这时候抬起头朝他们扫视了一眼,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投来这种目光了,目光中明显地含有厌恶和谴责的意味。他大概觉得男孩和女孩的声音扰乱了他的阅读。男孩察觉到他的敌意,便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瞪着对方。四目对峙的结果是那个男人挟起杂志站起身来,他慢慢地走过男孩和女孩身边,突然站住,他抬起手指着对街广告牌中的那个玻璃屏幕,你们知道那叫什么?男人古怪地微笑着说,那叫噪声显示器,现在的噪声是六十五分贝。
            
  男人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广场。女孩和男孩一时都愣在那儿,眼睛凝视着噪声器上的绿色数字,噪声器?六十五分贝?女孩茫然地说,那家伙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什么意思。
            
  男孩嗤地一笑,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骂了一句:傻X!
            
  天色渐渐地黯淡了,附近百货公司的霓虹灯率先亮了起来,环绕广场的马路上车流更显拥挤和嘈杂,远远地看过去,广场的那一小块绿地就像一个孤岛。
            
  现在广场上就剩下了男孩和女孩,还有那两个用哑语交谈着的聋哑人,女孩几乎是强制性地把男孩拉到了邻近聋哑人的长椅上。女孩对哑语充满了好奇,她很想弄清楚两个聋哑人的谈话内容。
            
  你看那女人的手,你猜出来了吧,她在说些什么?女孩压低了声音说。
            
  你不用低声细气的说话。男孩说,没听说十个哑巴九个聋吗?你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见的。你就是骂他们他们也不知道。
            
  女孩捂住男孩的嘴不让他说话。女孩的目光仍然死死地盯着两个聋哑人的手,是四只手,两只苍劲的动作沉稳的手属于那个老人,两只柔韧的翩翩舞动的手属于那个包花头巾的女人。
            
  一辈子用手说话,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女孩突然叹了口气,她说,我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我母亲说要不是高烧退得快,我说不定也变成一个哑巴了。
            
  做哑巴也没什么不好,男孩说,你要是用哑语骂我,我也不知道。
            
  女孩捶了男孩一拳,她说,我不要听你说话,我要听他们说话。女孩说着把脑袋转向长椅的背面,实际上她现在离聋哑人的手已经是咫尺之遥了。老人停止了他的手语,他朝女孩看了一眼,女孩朝他莞尔一笑,老人便也笑了。包花头巾的女人也朝女孩投来匆匆一瞥,女孩又挤出一张笑脸,但聋哑女人不为所动,她朝女孩摆了摆手,女孩猜到了她的意思,但一个手势并不能让女孩离开,女孩根本就不想离开,她觉得她快要明白他们的手语了。
            
  我明白了,女孩突然高声叫起来,她对男孩说,我明白了,他们在谈论那女人的儿子,她的儿子不是哑巴,她的儿子能说会道,她的儿子是一个播音员!
            
  你在胡猜。男孩说,哑巴的儿子做播音员,这倒真好玩了,你怎么不说她儿子是相声演员呢?
            
  不是猜的,我真的弄明白了,女孩说,她儿子肯定是播音员,不信你去问他们。
            
  男孩说,我怎么问?我又不会哑语。
            
  两个聋哑人再次停止了他们的手语。他们没有再看男孩或女孩一眼,他们只是突然静止下来,一动不动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包头巾的女人从她身上找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她在纸上写了什么,然后递给了女孩。
            
  女孩接过纸条便看见了那排端正而秀丽的字:请你们安静些。
            
  男孩也凑过来看那张纸条,男孩说,十个哑巴九个聋,奇怪,他们怎么听见我们在说什么?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不安静?
            
  女孩脸色绯红,女孩把纸条折成细细的一条抓在手上,都怪你不好,她对男孩说,你为什么非要大喊大叫地说话?
            
  奇怪,我为什么不能大喊大叫?男孩说,我又不是哑巴,我想喊就喊,想叫就叫,这是我的自由。
            
  女孩脸色绯红,她看了看两个聋哑人的背影,她觉得他们在静止不动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女孩对男孩说,我们走吧,我们该走了。
            
  女孩拉着男孩的手走到广场的边沿,在穿越马路之前她回过头朝绿地里的两个聋哑人望了一眼,她看见他们的手又开始活动起来,他们的手语在暮色中发出某种寂静的声音,女孩说,他们还在说话,他们怎么有这么多的话要说呢?
            
  男孩也回过头去,他说,就兴他们说话,不让我们说话,要不看他们是哑巴,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女孩厌恶地看着男孩,突然甩开了他的手,说,请你安静些,请你安静些好不好?
            
  你说什么?你也不准我说话了?男孩的表情急遽地变幻着,最后他哈哈笑起来,说,都成哑巴啦?你们要安静我偏不安静,让我喊一嗓子给你们听听。
            
  后来男孩松了松皮带,蹲下来运了一口气,男孩突然张大嘴,发出一声尖利的冗长的狂叫,男孩张大了嘴,整个脸部因为充血过度而胀得通红,他听见自己的狂叫声像一架飞机回旋在城市上空,他还看见了那个噪声仪,在他制造的声音里,噪声仪显示的数字不等地跳跃上升,65,70,75,80,最后停留在90分贝。
            
  男孩后来告诉别人,九十分贝是人声的一个极限。我们对声学缺乏研究,我们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
    花旦在前往塔县的路上看见了她熟悉的七里池塘,七里池塘岸上透迤着八里长亭。花旦拉开了车窗,四月的风灌进来,花旦听见一种美妙的人声混杂在草长鸳飞的声音中,她的心事被风吹来吹去的,吹出了泪珠,后来她就伏在小生继华的背上嘤嘤哭泣起来。 
            
  小生继华握着花旦的手不知所措,他看了看周围的人,人们都在午后的旅程中昏昏欲睡,小生继华就拈起花旦鬓后的一络长发,凑到她耳边柔声问道,谁欺负你?好好的怎么哭了?
            
  花旦仍然啜泣着,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就像在戏台上的念白,稍稍拖长了音拍,所以花旦虽然压低了声音,小生继华还是听清了那四个字的内容。
            
  《十八相送》你是说《十八相送》小生继华惊疑地问,你还在想那出戏?
            
  十、八、相、送。花旦的吐字更加清晰了。
            
  你还在想继璜?小生继华松开了花旦的手,他的脸上浮现出悻悻之色,他说,我就知道你还想着他,我对你好有什么用?
            
  我刚才看见他在池塘边走。花旦最后止住了哭泣,她发现旁边有人开始在注意她和小生继华的谈话,花旦一下子便噤声不语了。
            
  但是车上的人已经在窃窃低语,有一只蜜蜂贴着车窗玻璃哧啦哧啦地飞旋,车尾箱子里的锣钹随着汽车的颠动,突然会敲出些声音,除此之外你能听见的便是继璜的名字了。小生继璜离团出走已经一年多了,但人们都记得他风流倜傥的扮相和行云流水的唱腔;几乎每一个旦角都曾企望与小生继璜配戏,但他却在一个暴雨滂沱之夜不告而别了。剧团的人都知道小生继璜的出走与花旦有关,那一对痴男怨女,戏里戏外,真情假意,人们已经无意去缅怀或推断,现在他们一边谈着小生继磺一边朝窗外观望着,七里池塘从他们视线里退去了,八里长亭最后一片廊檐也一掠而过,塔县县城就在前面,除了花旦,并没有人看见小生继璜在池塘边徘徊的身影。
            
  塔县的这个戏台又高又大,据说是多年前一个乡里豪绅为他的女眷们特意修筑的,那些女眷嗜戏如命,乡绅干脆就包下了一个戏班子,平时戏班子里的人就住在戏台下面。
            
  戏台下面其实是一间巨大的屋子,里面放了许多床和许多镜子,可以住宿也可以化妆,从前的戏班子住在里面,现在的小剧团来塔县还是往在这里。那天花旦站在人堆里看着人和箱包一起往戏台下面涌,花旦突然尖叫起来,别进去,不能住在戏台下面!剧团的团长厉声喝斥了花旦,你又撒什么娇?到了塔县只能住戏台。他说,别人能住你为什么不能住?花旦脸色苍白,她的目光惊惧地在大屋四周扫来扫去的,她说,这么大,这么空,我害怕。团长说,你就是娇气,我们那么多人住在一起,怕什么?没有鬼的!花旦倚着门委屈地看着她的同伴们,她说,我不是怕鬼,我是怕继璜,我刚才看见他,他真的在池塘边走,他跟着我们!
            
  花旦最近情绪反常,她说话在旁人听来常常是颠三倒四的,剧团里的人都相信演戏演多了人会痴迷,所以没有人留意花旦的那份莫名的恐惧,况且他们都认为花旦的话不可信,除了她,剧团里没有第二个人看见过继璜的身影。
            
  只有小生继华过来拽花旦的旅行袋,他说,我给你去占个好床位,迟了你就只好睡在桌子上了。
            
  花旦说,我怕,我不住在戏台里。
            
  小生继华笑着说,小姐呀你怕什么?那么多人呢,女的睡里面,男的睡外面,中间拉了块旧幕布,这比住招待所有趣多了。
            
  花旦仍然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着,里面的灯突然亮了,原来在一片幽暗中晃动的人影都清晰起来,花旦终于把她的旅行袋交给小生继华,花旦说,夜里不要关灯,夜里一定要开着灯。
            
  你到底怕什么?小生继华说,有我在你怕什么,有什么你喊我一声,见鬼抓鬼,见人抓人,你不用害怕。
            
  花旦以袖掩面扭转过身子,她知道继华在调节她的紧张情绪,她想笑但怎么也笑不出来。我真是见鬼了,我刚才还看见继璜跟在汽车后面,现在又不见了,花旦说,他大概躲在哪儿了吧?他会躲在哪儿呢?
            
  小生继华嗤地冷笑了一声,扔下花旦走了。
            
  那只黑毡鞋是花旦临睡前在床下发现的,花旦刚脱了鞋又要下地,就把两只脚伸到床底下去勾鞋,没想到勾上来一只男演员穿的黑毡鞋,花旦便惊叫了一声,把旁边的女演员都吓了一跳。
            
  一只黑毡鞋,你们看这只黑毡鞋。花旦踢掉了脚上的鞋,大声说,你们快看那只鞋呀!
            
  女演员们围上去看那只鞋,有人把鞋倒扣着摇了摇,说,没什么东西,我以为鞋里有老鼠呢。又有人不满地数落花旦说,大惊小怪的吓人一跳,一只黑毡鞋,肯定是那边道具箱里掉出来的。
            
  不是,花旦脸色苍白地爬下了床,她说,你们没看见那道红边吗?那是继璜的鞋,他跟我演《十八相送》都穿那双鞋,是继璜的鞋,他走时把那套戏装都带走了。
            
  是继璜的鞋怎么会在这里?他也来塔县了吗?女演员们于是再次叽叽喳喳地议论起小生继璜来,每个人都相信花旦掌握着小生继璜出走的秘密,所以女演员们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不时地朝花旦瞥上一眼。
            
  花旦似乎四处搜寻着什么,她在找另一只黑毡鞋,但没有找到。奇怪,花旦嘀咕着把唯一那只鞋放在道具箱里,锁住了箱子,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花旦恍惚的目光扫过女伴们的脸,她说,我说过继璜一直跟着我们,你们却不相信,现在你们该相信了吧?
            
  可是继璜他跟着我们干什么呢?老旦高声大嗓地说,他要是想唱戏就回团里来,何必要像个鬼魂似地跟着我们?
            
  花旦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她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从道具箱旁跳过来,挽住老旦的胳膊,你们看那灯,灯丝在跳呀,花旦仰望着天花板跺着脚喊,别关灯,别让灯灭了!
            
  然而电灯恰恰在这时突然灭了,女演员们已经被花旦惊惶的情绪所感染,灯一灭便齐声尖叫起来。有人朝幕布外面的男人们喊道,谁关的灯?快把灯打开!外面的男人们却幸灾乐祸地哄笑着,不知谁把一面铜锣扔了过来,眶当一声巨响把女演员吓得跳了起来。团长在混乱中敲起鼓,敲了一会宣布说,塔县一片漆黑,看来是县里拉了电闸,谁也别闹,都老实睡觉!
            
  黑暗中的混乱渐渐平息,女演员们也安静下来,只有花旦惊魂未定,她始终拉着老旦的手不放,花旦不肯回到她的床上去,最后她钻进老旦的被窝时听见幕布那侧的男演员轮流发出怪叫声,鬼来啦,鬼来啦。女演员都骂开了,花旦捂着耳朵,她想他们叫她反而不怕了。
            
  半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花旦睡不着,就专心地听着外面的雨声,她以为夜雨能够催眠,但是雨点打在戏台上就像打在她的耳边,花旦还是睡不着。她记得她从枕下摸到手表,还没看清手表上的时间显示,就听见了那阵奇怪的脚步声。脚步声来自上面的戏台,疾走三步,停顿,缓行三步,停顿,后退一步,然后花旦听见了继璜久违了的深情华丽的唱腔。
            

            
              
                  七里池塘送不走戏水鸳鸯

                  八里长亭留住了风中杨柳

                  我如今欲走还留

                  独不见小姐来送行
              
            
            
………
            
  花旦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她去推身旁的老旦:继璜又来了,你听,他在唱《十八相送》。老旦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他在哪儿?花旦说,就在上面的戏台上,你快听呀。老旦说,我就听见外面在下雨呢,别疑神疑鬼的,早点睡,明天就要演出了。
            
  老旦又睡着了,别人总是不相信她,即使他们听清了继璜的台步,这使花旦感到迷茫而孤单。花旦听见四周围都响着同伴们素乱的鼾声和鼻息声,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听见戏台上继璜的声音?有人醒着吗?花旦欠起身子对着黑暗轻声喊了一下。幕布那侧有了动静,一只手电筒的光从幕布缝里挤出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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