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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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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观的人都去看龙水,龙水坐在地上搓手,他不说话。但兆财却突然扑过来推开了女人,兆财的眼睛红了,他说,你糊涂了,再让兆庚吃几个他就赢了,三亩瓜地就到手啦!女人没好气地说,瓜地要紧还是人命要紧?这玉米兆庚不能吃了,你想要瓜地你自己去吃吧。兆财揪着兆庚不松手,他说,不能这么算了,你要走我的这些玉米怎么办?这些玉米算到谁的帐上,你就不能再挺一挺,已经吃了这么多了,还差几个你就赢了,三亩瓜地就到手啦!兆庚对兆财点了点头,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好像在说,挺一挺,挺一挺。玉米地里的几个长者觉得兆庚是想继续这次赌博的,他们于是上来劝走了兆庚的女人,他们说,兆庚还能吃,你别怕,出不了人命的。
            
  但是兆庚已经没有力气去掰玉米了,兆财就帮他掰,帮他把玉米塞进嘴里。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兆财的声音充满了惊喜,他说,兆庚你再挺一挺,还有七个了,还有七个你就赢下三亩瓜地啦!
            
  但是兆庚却突然挺不住了,兆庚的身子突然歪倒在兆财怀里,与此同时那些玉米粒玉米渣子像烟花炮竹一样从兆庚的嘴里喷泻而出。乡亲们后来回忆当时的情景都说,那些玉米怪了,它们不像是玉米,它们像烟花炮竹一样从兆庚嘴里喷泻出来,然后就乒乒乓乓地爆响了,乡亲们说玉米不是烟花炮竹,但它们爆响的声音比过年时的烟花炮竹更热闹更快乐。乡亲们说这事也奇怪,玉米,好好的玉米,好好的那些玉米怎么会爆炸了呢?
            
  玉米怎么会爆炸呢,你去问兆庚,你去问龙水,还有兆财,还有那些村里人。
       一事情似乎缘于孔家门廊上的那些植物和俗称爬山虎的疯狂生长的藤蔓,春天以来孔太太 多次要丈夫把讨厌的爬山虎从门廊上除掉,在庭院里种上另一种美丽的茑萝,但酷爱园艺的 孔先生对此充耳未闻,他认为以茑萝替代长了多年的老藤是一种愚蠢无知的想法。
  我讨厌它们,你没看见那条老藤,爬的都是虫子。孔太太用鸡毛掸子敲着垂下门廊的一 条枝蔓,她说,除掉它们,种上一架茑萝,前面罗太太家的门廊种的就是茑萝,你去看看, 已经开了许多花了,小小的,红红的,看上去多漂亮。
  种上茑萝也会有虫子的。孔先生正想去他的牙科诊所,他整理着皮包往门外走,嘴里敷 衍着妻子。但孔太太把鸡毛掸子横过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我不管茑萝有没有虫子,我就要让你换上茑萝,孔太太沉下了脸说,跟你说过多少遍 了,你就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今天别去诊所了,今天你在家给我把这些讨厌的老藤都除 掉。
  我没工夫,诊所有手术做,改日再说吧。孔先生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他拨开了挡道的鸡 毛掸子,又轻轻地朝妻子推了一把,孔先生一步跳到街道上,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很恶毒的 话,去找你那位花匠吧,让他来干这活,你正好一举两得。
  孔太太对这句话的反应是失态的,她用力将手里的鸡毛掸子朝孔先生的后背掷去,正要 破口大骂的时候,看见几个过路人朝她这边侧目而视,孔太太于是强忍住心头的怒火,退回 到门廊里,砰地把大门撞上。
  初春的午后,散淡的阳光落在孔家的庭院里,花圃中的芍药和四季海棠呈现出一种懒散 的美丽,有蜜蜂和蝴蝶在庭院上空嗡嗡地奔忙,在阳光照不到的院墙下面,性喜温湿的凤尾 竹和兰草在阴影里郁郁葱葱地生长,即使是这些闲植墙下的植物,它们也被主人修剪得异常 整齐悦目,到过孔家的人都知道,孔家夫妇在梅林路地段是著名的园艺爱好者。
  现在孔太太独自坐在庭院里生闷气,那张福建出产的藤椅和它的主人一起发出沉闷的呼 吸声。孔太太太概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未施脂粉,眼角周围依稀可见睡眠不足的痕 迹。她穿着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坐在藤椅上腿部不可避免地暴露了许多,虽然还有长统丝 袜,细心的窥视者还是能发现孔太太的小腿肚子未免粗了一些,在梅林路地段的各种社交场 合中,孔太太的小腿肚子是唯一会引起非议的部位。
  孔太太独自坐在藤椅上生闷气。她的膝头放着棒针和一堆灰色的毛线。那是准备给儿子 令丰织一件背心的。但整个午后孔先生那句话仍然在门廊内外恶毒地回荡,孔太太织毛线的 心情在回味和猜忌中丧失殆尽,她想她跟姓徐的花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什么也没 有,真的什么也没有,她不能平白无故地让孔先生抓下一个话柄,孔太太用棒针的针端一下 一下地戳自己的手掌,掌心有一种微微的刺痛。孔太太突然又联想到孔先生近来的种种异 常,他已经多日没有过问庭院里的花草了,早晨浇水都让女佣干,而且孔太太发现孔先生换 下的内裤上有一处可疑的污渍。孔太太坐在藤椅上越想越气,她决心用最常见的办法向孔先 生报以颜色,等到决心已定,孔太太就起身往厨房那里走,隔着厨房的窗子对择菜的女佣 说,阿春,今天少做点菜,先生晚上不回来。
  自鸣钟敲了几个钟点,令丰从外面回来了。孔太太看见儿子回来,急急地赶上前去把大 门关上并且插上了铁质门闩。
  为什么插门闩?父亲还没回家吧。令丰看了看他母亲,他注意到她脸上是一种怒气冲冲 的表情。
  你别管,去客厅吃饭吧。孔太太开始在铁质门闩上加一把大挂锁,锁好了又晃晃整扇大 门,她说,今天不让他回家,他差点没把我气死了。谁也不准给他开门,我倒要看看他怎么 样。
  你们又在闹了。令丰不屑地笑了笑,然后疾步穿过了庭院,经过三盆仙人掌的时候令丰 停留了一会,他蹲下来摸了摸仙人掌的毛刺,这是令丰每天回家的习惯动作。仙人掌一直是 被孔家夫妇所不齿的热带植物,他们认为这种来自贫民区窗台的植物会破坏整个花圃的格 调,但对于园艺素来冷淡的令丰对它却情有独钟,令丰少年时代就从城北花市上买过第一盆 仙人掌,带回家的当天就被孔太太扔到街上去了,令丰又买了第二盆,是一盆还没长出刺的 单朵仙人掌,他把它放在自己卧室的窗台上,结果孔太太同样很及时地把它扔出了家中。那 时候令丰十四岁,他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对仙人掌如此深恶痛绝,而孔太太也对儿子古怪的拂 逆之举大为恼火。孔太太没想到培养俗气的仙人掌竟然是令丰少年时代的一个梦想,几年以 后令丰第一次去电力公司上班,回家时带了三盆仙人掌,令丰对孔太太说,你要是再把我的 仙人掌扔掉,我就把你们的月季、海棠全部挖掉。
  令丰站在前厅门口换鞋,两只脚互相蹭了一下,两只皮鞋就轻轻飞了出去,一只朝东, 一只朝西。令丰看见饭菜已经端到了桌上,她姐姐令瑶正端坐在饭桌前看书,嘴里含着什么 食物忘了嚼咽,腮部便鼓突起来,这使令瑶的脸显得很难看。令丰走过去挑起令瑶的书的封 面,果然不出他所料,还是那本张恨水的《啼笑姻缘》。
  一本烂小说,你看了第几遍了?令丰说。
  令瑶没有抬头,也没有接令丰的话茬。
  他们又在闹了,是不是还为门廊上那架老藤?令丰绕到令瑶的背后,看令瑶仍然不理睬 他,他就轻轻拈住令瑶的一根头发,猛地用力一揪,令瑶果然跳了起来,她捂往头发尖叫了 一声,顺势朝令丰啐了一口。
  令瑶仍然不跟令丰说话。令瑶说起话来伶牙利齿,但她经常会从早到晚拒绝与人说话, 包括她的家人。
  你们的脑子全出毛病了。令丰佯叹了一声,他把令瑶的一茎发丝拎高了看看,然后吹一 口气把它吹走了,令丰还没有食欲,不想吃饭,他拍打着楼梯栏杆住楼上走,走到朝雨的凉台上。凉台上 没有人,也没有晾晒的衣物,孔太太养的两只波斯猫坐往帆布躺椅上面面相觑:令丰赶起了 猎斜倚在躺椅上,每天下班回家他都会在凉台上坐一会儿,这也是令丰在家中唯一喜欢的去 处。现在几家庭院和庭院外的梅林路以及整个城市西区的景色都袒露在令丰的视线里,黄昏 日落;殖民地城市所特有的尖顶和圆顶楼厦被涂抹成梦幻式的淡金色,早晨放飞的鸽群像人 一样迎着夕阳纷纷归家,几辆人力车正从梅林路上驶过,车轴的咯吱咯吱的磨擦声和车夫的 喘气声清晰地传进令丰的耳朵,令丰还隐约听见哪家邻居的留声机正在放着梅兰芳或者尚小 云的唱腔。
  孔太太在楼下喊令丰下去吃饭,令丰假装没有听见,他把帆布躺椅端起来换了个方向, 这样他躺着就可以看见西面的那栋公寓的窗口和凉台,公寓的凉台离令丰最多三十米之距, 中间隔了几棵高大的悬铃木和洋槐,正是那些疏密有致的树枝帮助了令丰,使令丰的窥视变 得隐秘而无伤大雅。
  西面的公寓里住着一群演员,三个男的,五六个女的,令丰知道他们是演电影和话剧 的,他曾经在画报上见过其中几个人的照片,男的都很英俊,女的都美丽得光彩照人,而且 各有各的风韵。那群演员通常也在黄昏时分聚会,围成一圈坐在凉台上,他们的聚会很热 闹,高谈阔论、齐声唱歌或者是男女间的打情骂俏,有时他们会做出一些古怪而出格的举 止,今丰曾经看见一个剪短发的女演员攀住一个男演员裤子的皮带,她慢地往男演员的裤 子里倒了一杯深棕色的液体(大概是咖啡),旁边的人都仰天大笑。那群人有多么快乐。令 丰每次窥望西邻时都这么想,他听见他们纯正的国语发音,看见女演员的裙据和丝袜在落日 下闪烁着模糊的光点,令丰觉得他很孤独。
  令丰,你怎么还不下来?孔太太又在楼下喊了,你不想吃饭了?不想吃就别吃了,我让 阿春收桌子了。
  令丰懒得跟母亲说话,心情突然变得很烦躁,西邻凉台上的那群演员正在陆续离去,最 后一个女演员拎着裙角在桌椅之间旋转了一圈、两圈,做了一个舞蹈动作,然后她的窈窕的 身影也从那个凉台上消失了。令丰端起帆布躺椅放回原来的位置,这时候他看见一辆人力车 停在门廊外面,他父亲正从车上跳下来,令丰注意到父亲朝后面紧跟着的另一辆车说了句什 么,那辆车上坐着一个穿蓝白花缎旗袍的女人,令丰没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因为她像外国女 人那样戴了一顶白色的大帽子,帽沿遮住了脸部,而且那辆车很快就从梅林路上驶过去了。
  孔先生站在门外开始敲门。
  孔太太在第一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就冲出前厅,挡住了通往门廊的路。孔太太挡住了女 佣阿春,又挡住了令瑶,她用一种尖利而刚烈的声音说,不准开门,谁也不准给他开门。孔 太太的话似乎是有意说给门外的孔先生听的,她继续高声说,他的心已经不在家里,还回家 干什么?回家就是吃饭睡觉,不如去住旅馆呢。孔太太拾起一只玻璃瓶子朝门廊那儿掷去, 玻璃瓶子爆裂的声音异常响亮,孔太太自己也披吓了一跳。
  孔先生站在门外更加用力地敲门,敲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人来开门,孔先生骂了一句,然 后就开始用脚踢门,木门哐当哐当地摇晃起来。
  踢吧,你踢吧,孔太太在里面咬牙切齿他说,让左邻右舍看看你在干什么,把门踢倒了 你算是厉害,反正我们不会给你开门。
  孔先生踢了几脚就不踢了,大概他也害怕让邻居发现他现在的窘境,孔先生朝后退了几 步,踞起脚尖,目光越过门廊上那架惹是生非的爬山虎藤朝家里张望,他看见儿子令丰站在 凉台上,孔先生就喊起来。令丰,快下来给我开门。
  令丰仍然站在凉台上一动不动,他的表情漠然,令丰看了看庭院里的母亲,又看了看被 关在门外的父亲,他说,你们闹吧,我不管你们的事。令丰最后看见父亲的手绝望地滞留在 他的嘴边,父亲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那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地灰暗了。
  谁也说不清孔先生后来是否回来过,女佣阿春半夜里偷偷地起来卸下了门锁,让门虚掩 着,她希望孔先生从虚掩之门中回家,而且她相信这是做仆人的最讨好主人的举动,给孔家 夫妇一人一个台阶下。阿春没想到自己白费苦心,那天夜里孔先生并没有回家。
  他是活该。孔太太蹲在花圃里给一丛黄月季剪枝,她的脸上是一种得胜后的表情。孔太 太双手紧握长把花剪,毫不犹豫地剪掉几根月季的横枝,边剪边说,今天我还要把他关在门 外,不信我就弄不过他。
  但是第二天孔先生没有回家。
  第三天孔先生仍然没有回家。
  女佣阿春连续几夜没敢合眼,她时刻注意门廊那儿的动静,但是孔先生并没有回来敲 门。
  孔太太在家里终于坐不住了,她叫了辆人力车赶到孔家开设的牙科诊所去,诊所里一切 都正常,患有牙疾的人坐在长椅上等待治疗,独独不见孔先生。孔先生的助手方小姐现在替 代了孔先生的位置,她用一把镊子在一个男人的嘴里认真地鼓捣着,孔太太对方小姐一向反 感,她不想跟方小姐说话,但方小姐眼尖,她把镊子往男人嘴里一撬,插在那里,自己就跑 过来跟孔太太说话。
  病好了?方小姐亲热地拉住孔太太的手臂,她观察着孔太太的眼色说,孔先生到底医术 高明,这么几天就把你的病治好了?
  什么病?孔太太觉得莫名其妙,她诧异地反问一句,我好好的生什么病了?
  我是听孔先生说的,他说你病了,病得不轻,他说他要给你治疗,这一阵他不来诊所 了。
  孔太太杏目圆睁,盯着方小姐的涂过口红的两片嘴唇,半天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她恢 复了常态,脸上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她问方小姐,他说我得了什么病?
  不好说。方小姐忸怩着观察孔太太的脸部表情和衣着,她说,我看你不像得了那种病的 人。
  什么像不像的?你告诉我,他说我得了什么病?
  精神病。方小姐终于吐出这三个字,又匆忙补充了一句,孔先生大概是开玩笑的。
  精神病?开玩笑的?孔太太重复着方小姐的话,她的矜持而自得的脸突然有点扭曲,孔 太太轻蔑地瞟了瞟方小姐,转过身去想着什么,她看见旁边的工作台上堆满了酒精瓶子和形 形色色的金属器械,其中混杂了一只青瓷茶杯,那是孔先生喝茶用的茶杯。孔太太的一只手 下意识地举起来,手里的小羊皮坤包也就举起来,它准确地扫向孔先生的茶杯,工作台上的 其它瓶罐杂物也顺势乒乒乓乓地滚落下来。
  孔太太冲出牙科诊所时脸色苍白如纸,在人力车上她发现一颗沾血的黄牙恰乔嵌在她的 坤包的夹层口上,孔太太差点失声大叫,她把那颗讨厌的黄牙裹进手帕里一齐扔掉,心里厌 恶透顶,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沾湿了双颊。
  孔先生失踪了。
  令丰看见他母亲和姑妈在前厅里说话,她们好像正在谈论这件事,两个女人都阴沉着 脸,令丰不想参与她们的谈话,。他想绕过她们悄悄地上楼,但姑妈在后面叫住了他。
  令丰,你怎么不想法找找你父亲?
  上哪儿去找?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令丰低着头说,令丰的手仍然拉着楼梯的扶栏。
  你那天怎么不给你父亲开门?姑妈用一种叱责的语气对令丰说,你父亲那么喜欢你,可 他喊你开门你却不理他。
  她不让我们开门。令丰朝他母亲呶呶嘴唇,他说,我不管他们的事,我从来不管他们的 事。
  什么开门不开门的?他要是真想回家,爬墙也爬回来了。孔太太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 她的眼睑这几天始终是红肿的,孔太太叹了口气说,他的心已经不在家里了,院子里那些花 草从不过问,他还到处说我得了精神病,我看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被他气出精神病来。
  令丰这时候忍不住噗味笑出声来,很快又意识到笑得不合时宜,于是就用手套捂住嘴。 他发现姑妈果然又白了他一眼。
  怎么办呢?夫妻怄气是小事,最要紧的是他的消息,他失踪这么多天,你们居然还都坐 在家里。姑妈不满地巡视着前厅里每一个人的脸,然后她说,没办法就去报警吧。
  不,孔太太突然尖声打断说,报什么警?你不怕丢孔家的脸我还怕呢。什么失踪不失踪 的,他肯定是跟哪个女人私奔了。
  令丰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楼梯,他回头看了看母亲,猛地想起那天跟在父亲后面的人力 车,那个戴白色大圆帽的陌生女人。令丰觉得他母亲有时候很愚蠢有时候却是很聪明的。
  南方的四月湿润多雨,庭院里所有的花卉草木都在四月蓬勃生长,蔷薇科的花朵半合水 意竟相开放,观叶的植物在屋檐墙角勾勒浓浓的绿影碧线,这是园艺爱好者愉悦而忙碌的季 节,对于梅林路的孔家这年四月今非昔比,庭院四周笼罩着灾难性的阴影,孔太太每天在花 木和杂草间徘徊着唉声叹气,她养的小波斯猫不谙世事,有一天在兰花盆里随意便溺,孔太 太差点用剪刀剪掉它的尾巴。
  孔太太心情不好,四月将尽,失踪的孔先生依然沓无音讯。
  孔太太的惶惑和怨患开始漫无目的地蔓延,侵袭家里的每一个人。孔太太怀疑女佣阿春 那两天是不是睡死了,或者故意不起来给夜归的孔先生开门。阿春矢口否认,而且回话中不 免带有阴阳怪气的成分,孔太太一下就被激怒了,她端起桌上刚熬好的参汤,连汤带锅全都 泼到了阿春身上。
  女佣阿春红着眼圈跑到令瑶的房间里诉苦,令瑶还在看张恨水的小说,目光飘飘忽忽地 时而对阿春望一望,时而又落在书页上,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女佣阿春诉了半天苦, 令瑶突然问,你在说什么?最后令瑶总算弄清了阿春的委屈,她就对阿春说,别去理她,让 她去发疯好了,她这是自作自受。
  其实令瑶自己也未能避免她母亲的责难。下午令瑶洗过澡把换下的衣服塞给女佣阿春, 孔太太在旁边厉声喊起来,阿春,不准洗她的衣服,让她自己动手洗。令瑶觉得她母亲的火 气莫名其妙,低声嘀咕了一句,神经病。令瑶赌气自己端着盆往井边走,听见她母亲不依不 饶他说,都是没良心的货色,从小把他们当奇花异草地养大,宠惯了他们,现在就这样对待 父母。
  莫名其妙,令瑶站在门边笑了一声,回过头问,你天天骂这个骂那个的,到底要让我们 怎么样呢?
  你知道该怎么样。孔太太拍了拍桌子尖声说,那天你为什么不给你父亲开门?你知道你 要是硬去开门我不会拦你,你为什么就不去给他开门?
  莫名其妙,是你不让我们去开门,怪得了别人吗?令瑶说完就端着盆走出了前厅,女佣 阿春也跟出去了,阿春总是像影子似的跟着她,这种亲昵的关系曾经受到孔太太的多次讥 嘲,但她们只把它当成耳边风。
  剩下孔太太一个人枯坐在前厅,浊重地喘着气。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室内的光线是斑斑 驳驳的碎片,孔太太的脸看上去也是一团灰白,只有一双曾经美丽的眼睛放射着焦灼而悲愤 的光。孔太太已经一天未进食物了,现在她觉得有点饿,她站起来到厨房里端了一碗藕粉圆 子,在角落里慢慢地吃,孔太太不想让谁看见她又进食的事实。厨房的窗子就对着庭院的水 井,孔太太现在在暗处注意着在井边洗衣的令瑶和女佣阿春,令瑶和阿春的亲密关系让孔太 太感到不舒服,虽然这种状态由来已久,但孔太太总是难以接受,她觉得令瑶对阿春居然比 对她要亲密得多。
  孔太太看见她们蹲在井台上洗衣服,窃窃低语着什么。她猜她们是在议论自己,轻轻走 过去把耳朵贴着窗玻璃听,果然就听见了一句,好像是令瑶说的,神经病。孔太太的心被猛 地刺了一下,刚刚培养的食欲立刻就消失了,胃里涌上一股气,它翻滚着似乎要把她的前胸 撑碎了。孔太太放下吃了一半的甜点,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淌下来,孔太太就捂着胸踉跄着跑 到了前厅,匆匆找了点清凉油涂在额角上,她真的担心自己一口气回不上来,发生什么意 外。
  孔太太捂着胸坐在前厅里,等儿子令丰回家,到了该回家的时间令丰却没有回家,孔太 太有点坐立不安。令瑶和阿春洗完衣服回来随手拉了电灯,发现孔太太像胃疼似的在红木椅 上扭动着身子。女佣阿春倒了杯水递过来,试试探探地问,太太是不是不舒服了?
  我从来就没有舒服的日子。孔太太厌恶地推开水杯,她的目光仍然盯着门廊那儿,令丰 怎么还没有回家?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不回家?
  令丰大概是去打听先生的消息了。女佣阿春说。
  他要是有这份心就好了,只怕又是在电影院里泡着。孔太太突然佯笑了一声,用一种幸 灾乐祸的语气说,好坏也算个圣贤后裔,父子俩身上哪里有什么书卷正气,都是不成器的东 西,别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说我们也家呢。
  正说着令丰从外面回来了,腋下夹了一卷厚厚的纸。令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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