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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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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会的人凶着呢。姚守山冷笑了一声说,凶顶个屁用?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他再凶也不敢在夹镇掏枪打人。
            
  我转身上楼就把姚守山的话学给尹成听,尹成坐在桌前擦那把军号,起初他显得不很在意,他还说,小孩子家别学着妇女的样搅舌头,背后怎么说我都行,我反正听不到。但我知道他是假装不在意,因为我发现他的眉毛一跳一跳的,他突然把桌上什么东西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用脚跟狠狠地踩着。我一看是一盒老刀牌香烟,我知道那是姚守山送来的,姚守山经常给干部们送老刀牌香烟。
            
  这条资本家老狗!尹成吼了一声,从地上抬起那盒踩烂的香烟,塞到我手里说,给我送还给姚守山去,你告诉他让他等着瞧,看我怎么收拾他们这些反革命资本家!
            
  我不去。我本能地推开那盒烂香烟,我说,我又不是你的勤务兵,我们还是斗蛐蛐玩嘛。
            
  谁跟你斗蛐蛐?尹成涨红了脸,一把揪住我的耳朵,你以为我是小孩,整天跟你斗蛐蛐玩?操你娘的,你也敢小看我?你们夹镇人老老少少没一个好东西。
            
  我的耳朵被他揪得快裂开了,我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应该跟他犟的,于是我一边掰尹成的手一边叫喊着,我没说你是小孩,你是大人,大人不能欺负小孩。
            
  尹成松开了我的耳朵,但他还是伸出一只手抓着我,瞪着我说,别跟我耍贫嘴。这盒烟你到底送不送去?
            
  我赶紧点点头,抓过那盒烟就往外跑,但你知道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跑出木楼我就冲着楼上大喊了一句,尹成,你算什么好汉,你是个毛孩子,你鸡巴毛还没长全呢!
            
  没等尹成应声我就跑了,我觉得我跟尹成的友谊可能就此完蛋了。这要怪姚守山那条老狗,也要怪我自己多嘴多舌,但说到底还要怪尹成,他是个干部,怎么可以跟孩子一样,耳朵盛不住一句话,心里压不住一件事?夹镇的干部多的是,他们都有个干部的样子,而尹成他怎么威风也不像个干部,我突然觉得夹镇人没有说错,尹成是个愣头青,尹成是个毛孩子,尹成他,就是个孩子!
            
  我怀着对尹成的满腔怨恨一口气跑到制铁厂,看门的老王头把我堵在门口,他说,你慌慌张张的跑什么?厂里不准小孩来玩。我就把那盒烂烟啪地拍在老王头手上,凶恶地大喊道,尹成派我来的,告诉姚守山,让姚守山小心他的狗命!
            
  老王头张大了嘴巴瞪着我,你胡说些什么呢,到底是谁要谁的命?
            
  尹成要姚守山的狗命,尹成要枪毙姚守!我这么大声喊了一嗓子就往家跑了,反正我已经完成了尹成的任务,我懒得再管他们的事了。
            
  就在那天夜里。邱财跑到我家来眉飞色舞地透露了一件关于尹成的新闻,说姚守山纠集了夹镇的一批商人去镇政府告尹成的状,镇长把尹成找去狠狠地训了一顿。尹成那小子真是个愣头青呀,镇长训他他也嘴硬,镇长一生气就把他的枪收掉啦!邱财眨巴着眼睛,突然嘻嘻笑起来,他说,我看着那小子从镇政府出来,还踢鸡撒气呢,也怪了,那小子腰上挂个驳壳枪还像个小干部,如今腰上没了驳壳枪,怎么看都是个半大小子呀。
            
  我祖父说,他本来就是个孩子,他还不知道到夹镇工作有多难呢,十八九岁的孩子,怎么斗得过夹镇的这些人渣?
            
  棉布商的女儿粉丽端着一匾红枣出来了,粉丽端着红枣在门口走来走去的,阳光洒满了空地,可她就是拿不定主意把匾放在哪里,我看见她乜斜的眼神就知道她的心思,粉丽比她爹邱财还要小气抠门,她就是害怕谁来偷吃她家的红枣。
            
  我把红枣晒这儿了,你可不准偷吃。粉丽说,偷吃别人家的红枣会拉不出屎的。
            
  你才拉不出屎呢,我说,你们家的红枣送我我也不吃。
            
  逗你玩呢,你生什么气呀?粉丽伸手在匾里划拉着红枣说,怎么不见你去找尹成玩了,他不理你啦?
            
  他不理我?我哼了一声,转过脸说,是我不理他。
            
  尹成到底有多大?还不满二十吧,怪不得会跟你玩呢,粉丽说,不过也难说,有的人天生长得孩子气,没准他还比我大一两岁呢,你该知道的,尹成有二十了吧?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我说。
            
  我怎么去问他,他多大关我什么事?粉丽朝我翻了个白眼,两只手挥着驱赶空中的苍蝇,她腕子上的一对手镯就叮当叮当地响起来,我爹请他来家喝酒呢,粉丽突然说,请了好几次了,你说他肯不肯来?
            
  他才不会来喝你家酒,干部不喝群众的酒。我说。
            
  哎哟,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呀?粉丽咯咯地笑起来,说,你怎么知道他不肯来,万一他来了呢?
            
  我就是不愿意和粉丽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让人讨厌。杂货店的妇女们都说邱财不想让粉丽在家吃闲饭,急着要把女儿再嫁出去,我看粉丽自己也急着想嫁人,要不她为什么天天涂脂抹粉穿得花枝招展的?我突然怀疑粉丽是不是想嫁给尹成,她要真那么想就瞎了眼了,尹成是个革命干部,怎么会娶一个讨厌的小寡妇?说尹成从来不正眼看一下姑娘媳妇,我觉得他跟我一样懒得搭理她们。
            
  我没想到尹成那天傍晚会来敲我家的窗子,我以为他不会再理睬我了,因为我祖父觉得尹成的麻烦一半是我惹出来的,我的嘴太快,我唯恐天下不乱,祖父为此还用刷子刷过我的嘴。尹成在外面敲窗子,我祖父就很紧张,他以为尹成是来找我算账的,他对着窗外说,我孙子给尹同志惹了麻烦,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他以后再也不敢啦,但尹成还在外面敲窗子,他说,他还是个孩子嘛,能给我惹什么麻烦?我要去喝酒,想让他陪陪我。
            
  我走到外面,耳朵又被尹成拉了一下,他说,你敢躲着我?躲着我也不行,你就得当我的勤务兵。我注意到他的皮带上空荡荡的,我说,镇长真的收了你的枪?尹成拍了拍他的髓部原先挂枪的位置,他敢收我的枪?是我自己交出去的,他们怕我在夹镇杀人嘛。尹成做了个掏枪瞄准的姿势,他用手指瞄准着制铁厂的烟囱,然后我听见尹成骂了句脏话,他说,操他娘的,没了枪人还是不对劲,走起路来飘飘悠悠的,睡觉睡得也不踏实。尹成说到这儿噎了一下,突然把手在空中那么一劈,说,去喝酒喝酒,喝醉了酒心里才舒但!
            
  尹成领着我朝昌记饭庄走,走到那里才发现饭庄关了门。隔壁铁匠铺里的人说饭庄老板夫妇到乡下奔丧去了。尹成站在那儿看铁匠们打铁,看了一会儿说,不行,今天真是想喝酒,不喝不行。然后他突然问我邱财家住哪里,我一下就猜到尹成想去邱财家喝酒,不知为什么我惊叫起来,不行,你不能去他家喝酒!尹成说,怎么不能去?我还怕他在酒里下毒吗?我又说,你是干部,不能喝群众的酒!尹成这时候朗朗地笑起来,他是什么群众?尹成说,他是不法商人,家里的钱都是剥削来的,他的酒不喝白不喝!
            
  我几乎是被尹成胁迫着来到了邱家门前,站在邱家的台阶上我还建议尹成到我家去喝酒,我记得祖父的床底下有一坛陈酿白酒的,但尹成不听,他偏偏要去邱家喝酒。我觉得他简直是犯迷糊了,你爷爷是群众,不喝群众的酒,尹成说,我就要喝不法商人的酒!
            
  出来开门的是棉布商的女儿粉丽,粉丽把门开了一半,那张白脸在门缝里闪着一条狭长的光,我听见她哎呀叫了一声,然后就不见了,只听见木履的一串杂沓的声音。然后邱财举着油灯把我们迎了进去,邱财的脸在油灯下笑成了一朵花,他抓着尹成的手说,尹所长呀,盼星星盼月亮,我总算把你盼来啦。
            
  邱财家就是富,我们刚刚在桌边坐下。一碗猪头肉就端上来了,花生米、煎鸡蛋和白面馒头也端上来了,端馒头的是粉丽,粉丽把一展热馒头放到桌上,嘟着红红的嘴吹手指,一边吹手指一边还扭着腰肢,她斜脱着尹成说,刚出锅的馒头,烫死我了。
            
  我看着尹成,尹成看着邱财,邱财正撅着屁服从香案下取酒,邱财说,粉丽,你愣在那儿干什么?赶紧招呼客人呀。
            
  粉丽又扭了扭腰肢,突然就往尹成身边一坐,粉丽坐下来时还莫名其妙地白了我一眼。
            
  我说,你别朝我翻白眼,我又不要吃你家的饭,是他让我陪着的。
            
  尹所长胆子这么小呀?粉丽给尹成排好了筷子和碗,抿着嘴噗哧一笑,说,到我家吃个饭还要人陪着,怕谁吃了你呀?
            
  我发现从粉丽坐下来那一刻起尹成就很不自在,尹成的脖子转来转去的,眼睛好像不知往哪儿看,后来他就看着我笑,但我知道尹成很不自在,我看见他脸红了,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我看见他的身板僵直地挺在凳子上,邱财终于把一坛酒抱到桌上,也就在这时尹成突然站起来说,你家这凳子怎么扎人呢?尹成拍了拍凳子就往我身边挤过来,他说,我还是坐这儿,坐这儿舒坦些。
            
  粉丽把脑袋凑到那张凳子前,说,凳子上没钉,怎么会扎人呢?但邱财朝他女儿瞪了一眼,没钉子怎么会扎人?邱财说,尹所长说有钉子就是有钉子,他坐那边不也挺好吗?
            
  后来就开始喝酒了。
            
  起初只有邱财没话找话,尹成对他爱理不理的,我看着尹成一口口地喝酒,一碗酒很快见底了,粉丽就很巴结地又倒上一碗。粉丽的眼神像笤帚一样在尹成身上扫来归去的,但尹成就是不看她,尹成不看她她还干坐在那里,我觉得粉丽有点儿贱,也有点可怜巴巴的。
            
  邱财说,尹所长我不是在你面前充好人,那次姚守山带着商会一帮人去告你的状,我就是没去呀,我还想拦着他们,可惜没拦住,姚守山那人你知道的,夹镇地方一霸,张开一只手就遮住半边天呢。
            
  尹成说,他遮什么天?称什么霸?哪天露出了狐狸尾巴,一枪让他去见阎王爷。
            
  邱财说,尹所长你不知道呀,好多人在背后说你坏话,就连你们税务所的老曹也在反对你,他说你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说你连算盘都不会打还来当税务所长,还有小张,他也在背后讥笑你,他们对你就是不服气呀。
            
  尹成说,谁都对我不服气,都在暗里给我使绊子呢,用不着你来挑唆,我全知道,邱财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请我喝酒安的什么心?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拉拢腐蚀我呢,可我就是不怕,我在前线打仗死了两次都活过来了,我还怕你们这些不法商人?我怕个球!
            
  邱财说,尹所长这话说哪儿去了?我邱财可没想拉拢腐蚀你,我邱财拥护革命在夹镇也有了名,怎么能说是不法商人呢?我邱财做的是小本生意,可哪次交税我不争个第一呀?
            
  尹成说,你们都是两面派,明里一套,暗地一套,我又不是傻瓜,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不法商人的心思?我什么都知道。
            
  邱财的笑脸渐渐地撑不住了,他的筷子也被尹成碰到了地上,我俯下身去看邱财捡筷子,看见的是一张阴沉的几近狰狞的脸。桌子底下的那张脸使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突然想到什么,于是凑到尹成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我说,你要小心,他们想把你灌醉了暗害你。但是尹成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尹成豪迈地笑着说,谁敢暗害我?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我知道尹成喝得半醉了,我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地变成鸡冠色,听着他的嗓门越来越大,突然觉得这事不公平,我不喝酒,又不吃邱财的菜,凭什么陪着尹成呢?再说我也困了,我的眼皮渐渐往下沉了,有几次我从凳子上站起来,都被尹成扯住了,尹成说,不准走,你得陪着我,等会儿说不定要你扶我回去呢。邱财在旁边赔着笑脸说,小孩子家入夜就困,你还是让他去睡吧,你要喝醉了我扶你回去。尹成对邱财说,我跟我的勤务兵说话,没你的事,谁要你扶我回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计么心?
            
  我不知道尹成为什么非要让我陪着他,他还抓了一把花主米硬往我嘴里塞,他说,不准睡,不准当逃兵,等我喝够了心里就舒但了。等我心里舒坦了我们就走,尹成说着还跟我勾了勾手指。勾了手指我就不能走了。我本来是想遵守诺言陪他到底的。但我突然想撒尿了,尹成这次放开了我。他说,撒完尿就回来。回来扶我走,我也喝得差不多啦。
            
  我在外面的月光地里撒了一泡尿,事情就发生了变化。我撒尿的时候还想着去陪尹成,但不知怎么搞的,最后我撞开了我家的门,爬到了我的凉席上,碰到凉席我大概就睡着了。我想那天夜里我是太困了,把尹成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也不知道那天夜里邱财家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大概是整个夏季最凉爽的一夜了,我一觉睡到天亮。天亮时隔壁棉布商家里又响起了粉丽呜呜的啼哭声,我祖父把我弄醒了。他问我昨天夜里我们在邱财家干了些什么,我睡眼惺忪地说,没干什么,他们喝酒呢,祖父谛听着隔壁的动静说,没干什么会闹成这样?隔壁大概出了什么事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差点惊出一身冷汗,邱财把尹成暗害了!我这么喊了一句就往门外跑,我先去撞邱财家的门,但邱财硬是把我推了出来。我就又朝税务所那边飞奔而去。隔着很远我听见从木楼中传出一阵嘹亮的军号声,是军营中常常听见的早号,我一下就放心了。我觉得尹成在那天早晨的吹号声惊天动地,似乎在诉说一件什么事情,但我确实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事情。
            
  事情过后的那天早晨我去了税务所小楼。
            
  我走到楼前正碰上税务员小张蹲在外面刷牙,他从地上拿起眼镜来认真地看我,说,又是你,大清早地跑来干什么?我说,我又不找你,我找尹成。小张嗤地一笑,站起来挡着我的去路,他昨天夜里跑哪儿去了?小张指了指楼上,眼睛在镜片后闪闪烁烁地盯着我,你肯定知道他上哪儿,去喝酒了吧?我因为讨厌小张,就甩开他的手说,我不知道!
            
  我一抬眼恰好看见尹成手执军号站在天台上,他对我的回答露出了赞许的微笑,我知道这次我立功赎罪了。然后我就听见尹成对着天空吹了一串冲锋号,收起军号对我喊道,今天逢集,我们赶集去!
            
  尹成如此轻易地原谅我昨天夜里的背信弃义,我真的没想到,但我才懒得想那么多,他带我去集市我就去,他给我买什么我就拿。在嘈杂拥挤的夹镇集市上,尹成显得心事重重的,他会突然把我的脑袋转向他,好像要对我说什么,但每次都是欲言又止。还是我先忍不住了,我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嘛。
            
  尹成为我买了几只桃子就把我按在一堆破竹筐上,对我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这些,尹成搓着他的一双大手看着我,他说,你还小,你还是个孩子,说这些也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你明白的事我就明白。
            
  我昨天喝醉了,尹成说,我长这么大就喝过两次酒,一次是在凤城下河捞枪,那儿有个土豪在河里藏了几十条枪,连长拿了坛酒让我们喝了下水,说是酒能抗冻,我喝了几口下冰水,捞了八条枪上来,还真是一点不冷。
            
  你又说捞枪的事,说过好多回了,还有你爬水塔摸哨兵的事,也说过三回啦!
            
  好,不说那些事。尹成瞪了我一眼,咽下一口唾沫,继续搓着他的手说。我昨天喝醉了。人一喝醉了就把什么都忘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把我的裤衩弄丢了!
            
  我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但我的嘴很快就被尹成捂住了,尹成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儿窘迫也有点愠怒,他说,不准笑,严肃起来,我正要问你,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裤衩?
            
  我没看见,我又不是你媳妇,谁管你的裤衩呀?我推开了尹成的手,开始揉除桃子上的毛霜。
            
  肯定是让邱财那狗日的拿走了。尹成的嘴呼呼地往外吐气,一般残余的酒味直扑到我的脸上。肯定是在邱财家里,尹成按着我的肩膀说,我派给你一个任务,你到邱财家里把我的裤衩偷出来,你要是完成了任务我给你记一个三等功。
            
  我可不做小偷,我咬了一口桃子说,到别人家偷东西我爷爷会打死我的。
            
  那不叫偷东西,那是革命工作呀!尹成说。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是你的裤衩,你去要回来不就行了吗?我说,邱财家那么有钱,才不稀罕你的臭裤衩呢。
            
  笨蛋,跟你这个笨蛋说什么好呢?尹成推了我一下,蹲在地上抓耳挠腮的,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件事情很复杂,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你还是个孩子嘛。我告诉你,我犯下错误啦。
            
  丢裤衩就算错误啦?我说。
            
  我明明知道邱财那狗日的不是好人,我知道他会给我下圈套,可我还是喝了他的酒。尹成抱着脑袋,目光直直地瞪着地上的几片鸡毛,他说,我喝糊涂啦,我肯定犯下错误啦,操他娘的,我钻了邱财的圈套啦。
            
  尹成失去了与我说话的耐心,他的脑袋焦燥地转来转去,他的眼睛中有一种愤怒的烈焰渐渐燃烧起来,然后他一扬手拍掉了我手里的桃子,吃,吃,你就知道吃桃子,不准吃了!尹成突然把我从竹筐上拉起来说,走,我们去邱财家,我就不信他敢跟我耍什么花招?
            
  我来不及拾起那半只桃子,就被尹成推到了赶集的人群中,我被尹成推着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中走,有人以为我是尹成抓到的什么俘虏,他们挤过来,嘴里啧啧有声地打量我的脸,他们说,尹所长,这孩子犯什么事了?这真让我恼火,我就扯着嗓子叫起来,不是我,是邱财,是邱财偷了……我还没说完嘴巴又被尹成堵住了,那只手冰凉冰凉的,手心上浸着咸涩的汗,尹成已经恼羞成怒,他凑到我耳边恶狠狠地说,你再敢乱喊乱叫的,我宰了你!
            
  走到集市的尽头了,我觉得尹成抓着我的那只大手突然松开了。尹成回过头看着一个打花阳伞的女人,他的眼睛瞪得大加牛铃,两道浓眉在前额中央打了个死结,我觉得他的模样就像是撞见了一个鬼魂。
            
  打着花布阳伞的女人不是一个鬼魂,不是别人,正是棉布商邱财的女儿粉丽。我看见粉丽的脸抹着一层厚厚的粉霜,,嘴唇搽得又红又亮,因此粉丽看上去还真的有点像戏台上的女鬼,粉丽站在离我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她在朝我们这里看,准确地说她是在看尹成,我觉得她看尹成的目光也有点像戏台上的女鬼,眼睛不像眼睛,像嘴巴那样张大了要把尹成吃到肚子里去。然后我听见粉丽喊了一声,尹,同,志,呀,听上去就像女鬼的台词了,凄凄惨惨的似哭非哭的,我觉得粉丽的样子实在可笑,我忍不住的咯咯大笑起来。
            
  我一笑尹成就跳了起来,尹成慌慌张张的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我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害怕粉丽,就好像粉丽真的成了一个女鬼。我完全没有料到尹成看见粉丽会逃之夭夭,尹成撇下我就跑,起初他只是大步地走,但走了没几步他就跑起来了,就好像身后有个索命的女鬼。
            
  后来就出现了夹镇人津津乐道的那个场面:在集市通往夹镇的大路上,我在追赶尹成,而粉丽在后面追赶我们……主要是粉丽追我们显得不成体统,她穿着旗袍打着花布阳伞在路上跑,她紧咬着嘴唇,一手提着旗袍的角边在路上跑,跑得还挺快的,我没追上尹成,她却快把我追上了,我又气又恼,干脆就站住了。
            
  你是个女鬼呀,大白天的在路上追男人,也不嫌害臊。我对粉丽嚷道。
            
  粉丽手中的阳伞掉倒了地上,这下她终于站往了,她捂着胸口喘气,喘了一会儿她拾起那把伞,用伞尖捅着我说,好狗不挡道,你别挡着我呀!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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