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赵家人都是为送亲穿的新衣,兴兴头头的来,不到一晚全都成了乌眼鸡,浑身污秽不得劲。直到中午,人又热又累又困又饿,十几个人站在围龙屋半月形池塘边,对着水影愁悲。
本华的环望四周,只见群山黑压压的矗立着,昨晚天黑她没看清地貌,现在才恍醒,原来妹妹嫁到了山里,她不由得红了眼圈悄悄背过身看着水里。
渐渐又转身看着本沫,只见她气质脱俗,美目盼兮,却嫁来这样的野山里令人心痛,她的一对柔慈、惆怅的眼睛一直紧紧的盯着,那里面又饱含了泪水。她感到妹妹被卖似的,从此将她丢弃了。
忽然她满腔怒火,对着荣芝骂道:“瞎了麻搭眼,哪里不是人,非寻到这里。你定是中邪了,竟同意女儿嫁到山旮旯里,当初是怎样反对我们的,你究竟怎么想的,一座大山,从山里走出的人身上必有一座大山,你了解不得,人生地不熟,以后进来就出不去。”
“你着急什么,她又不在这个山里生活,在大城市a海生活。”荣芝解释道。
“有什么用!一身穷气、旧时气、行为习惯、思想根深蒂固,即使去了大城市,不知变通还是榆木脑袋,将来一辈子去经苦受。”
本沫一听对极了,当真大姐最是透亮的,竟解了这些年跟着他的怨愤。心里想:“还用等将来吗?我一直在苦海,只是你们不知道,一提结婚,他一身硬气说没钱,想顺水推舟一分钱不花结婚。明眼人看他一脸正气,老实本分,实际上却有一身的怪气,说话行为皆在常规之外,这是最忍不下的一条。”
本华见妹妹委屈落泪,又说:“怪就怪爸爸,深知本沫老实不敢离人,让他去摸查地方,实际是让他定夺,把命运交给他,他反倒不晓事,就这样让人糊里糊涂嫁了。”本华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咬住嘴唇,转头哭。
众人也无声看着赵荣芝,将这一切怪罪他身上。姐姐们的脸上流露出无限的同情心。本君一直紧拉着本沫的手,一遍遍看她,仿佛过了今天她就消失了一般,深重的说:“你看看你,要气质有气质,要相貌有相貌,眉目间隐然有大家闺秀的清奇。家里就你最老实,可惜啊,天意弄人,嫁到这种地方。”
忽一阵霹雳吧啦的长鞭炮响起,客已入席,迈过坪地,本沫被众人围随着站在围龙屋大祠堂前,但见:红伞高举盖头顶,金牌高照彩旗红,厅内遍钉金匾额,门前高挂大提笼。
接着迈过宽大的石门,走进大天井,即可看见大官厅,官厅有硕大的柱梁,梁间精雕细琢的瑞兽,各处尽是画栋雕梁,连地上踩的,皆是形状一致,色泽均同的天然小石砌成的图形与文字。
正堂有金雕的屏风,这与她一袭金色刺绣新中式红色旗袍颇为衬托,仿佛自身有着古典韵味,喜得早已将别的皆抛脑后。下堂皆是执事者忙碌,上堂、中堂及左右过道廊均摆满了桌子,满桌佳肴,但见:赤蟹龙虾大头蛤,牛肉烳绵炣芋仔;鹅捣肉丸参出汤,燕窝莲米炖猪脚。各色美食,珍馐百味。
满堂洋溢着欢乐和热情,张埠与本沫正敬酒,大伯娘、细叔婶、大姨丈、老舅母、幼妹娘按家族长辈依次敬酒。忽大伯站起来拿出一个红包,从包里掏出一块银元来,举着给众人看,正面是雕刻着‘大清银币”字样,反面雕刻着长须龙藤样,嘴里说道:“客家人把‘姻缘’作‘银元’祝福新人的原意。”随即递给了本沫。
敬了一圈酒,张埠本沫来到上堂,因祠堂宴客满席,隧公与张诚、张顺三兄弟和两嫂子坐在供桌旁,见新人来,张顺在隧公耳边说道:“阿爸,你看这大场面热闹么。”隧公面无表情,只管低头吃饭。
张顺又转向本沫说道:“你是我们本族中唯一一个明媒正娶的新娘。”一时她看见冯竹的脸登时酱紫色,忿忿不平。
吃饭时,本沫看隧公百般不自在,只有敬酒时才表现出和色来。从他们说话中才得知:
原来自从张罗结婚起隧公是百般不赞同办酒席。隧公有亲兄弟六个,都不在张家围住,皆各省流寓,如请客,单族中各亲兄弟请回来,费心劳神不说,舟车劳顿,劳心劳力皆是给人添麻烦。他偏又是一辈子从不肯麻烦人,一生清寡惯了的,如今这样特办大办都不是他为人之礼。再者,家里头两个儿子没办,他们这一辈十一个兄弟都没办过,单张埠这样更是不在常理。如不是孩子们百般劝,这边赵家也有送亲的,才肯作罢,如此他也诸事不管,他心里想得深远,张家和赵家两地两俗,皆不能两头满意,到头来只不过是两头灰心罢了。
吃完饭,赵家人便会意要走,本沫走向父亲问道:“中午的饭菜还吃得好么?”
荣芝笑道:“这样就很好,有礼席的样色,菜品也没得挑,用的都是好材料。”
本沫听了满面含笑,忽赵岂芝叔叔走到她的身边问道:“本沫,你要不要回家去?”
按埠乡风俗,婚礼当天回娘家这是要退货的意思。本沫再不懂人情世故也明白,因此听了面红紫胀,抬头又看着隧公张埠父子面如朱砂,不说一话,正不知所措时,又听父亲也这般问:“你想不想回家去?想回家就跟我们一起走!”
顿时一腔火涌上心来,连喊了两句:“不回去。”她心里既有千万个不愿意,如今嫁也嫁了,回去再去丢人反是耻。大家听不回去,只巴不得快些离开这里,说走就走,大步就走。
他们往前走,张埠兄弟安排两个车相送,送到高速路口,众人齐下了车,只见姐姐们哭的哭,愁的愁,一句也说不出来,拉着本沫的手掐了又掐,眼底含有深重意思:“苦命的妹妹,从此你就是苦也没处说去,在深山沟里生活,自己选择的,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