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道转头看向唐鸾,也看向那漆黑的枪口,半晌道:“在下颇为好奇,用枪杀人和用刀杀人的感觉,可有什么不同?”
唐鸾的枪口挪近了一寸:“我还不曾用枪杀过人,仙师或许会是第一个。”
“这么说……”陈安道顿了顿,“唐大人倒是清楚用刀杀人的感觉?”
“……我为千机营参将,自然是杀过人的。”
“千机营用的剑。”陈安道说,“剑,长刀,和那种短刀,杀起人来想必是有所不同的,唐大人用过哪些?”
唐凤莫名道:“你在神叨叨地说些什么?”
太子亦抬起眼来,朝着唐鸾看去。
唐鸾面色不动:“都用过又如何?”
陈安道将乌木杖横在了腿上,随即颔首道:“在下看诸位有意拖延,都想看看我师弟有多少能耐,好知道风往哪儿吹,墙头草该往哪边倒,想来一时半会儿是聊不出章程的,那在这枯坐着也是无趣,不如我们来聊聊旁的事吧。”
全智和尚适时推荐道:“我们可以一边聊一边喝茶。”
“好。”花儿姐也勾出凳子坐下,“只是不知陈仙师想聊些什么?”
陈安道说:“年关将至,京中却有大妖食人之时,人心惶惶,鸡犬不宁,阳关教自诩为民请命,想来对此事也略知一二。”
“不错,不仅略知一二,我们的人手也有在追查此时的,只可惜我们找了许久,连根妖兽的毛都没找到。”花儿姐道,“怎么,难道明察所已有了线索?”
“明察所司京中仙魔之事,追查已久,自然有些成算。”陈安道对着茶水理了理头发,尝试着用头发遮住脸上的伤,可惜收效甚微,“只是比不上太子殿下,手下的人早便掌握了来龙去脉,还能按兵不动,在下佩服。”
张珣微怔,随即抬眼看向唐鸾,只见唐鸾拿枪的手都有一丝不稳,微微抖动着,食指扣着扳机,似是随时都要开火。
“唐鸾。”张珣皱眉道,“放下枪。”
唐鸾没动。
唐凤茫然道:“哥?”
她又叫了一声“哥”,随即推了推唐鸾的手,唐鸾才忽然抬头看她,半晌闭了眼,偏头静立在一侧。
徐照笑道:“我们前几日还在九华殿议过此事,没曾想唐大人那时安安静静的,原来是心中早已有数,懒得跟我等蠢人说啊。”
唐鸾依旧站在原地一声不吭,见他不言语,张珣眼中逐渐暗沉,他复看向陈安道说:“仙师请讲,若是我这手下为害百姓,犯下此等凶案,我绝不姑息。”
思及他们害死的上百万平民,这话听来还真是有意思。陈安道不禁冷笑一声,不慎又触动了脸上的伤,他屏息一瞬,随即道:“那案子说来简单,可查起来时却格外复杂。”
“先是死法,那三人的尸首被悬于京中瞩目之地,死相又格外凄惨,无论是明察所还是衙门,都势必会彻查此事,京中百姓也必然对此事甚为关注。”
“这是要引人查案。”花儿姐点头道,“陈仙师也顺藤摸瓜,确实摸到了湘平兵乱和东海兵乱这两件事,查出了宫中和司仙台在联手屠戮百姓一事,无论凶手是谁,想来已经得偿所愿。”
张珣面色微沉,佛珠在手中转了两转,须臾轻抿了一口。
“不错,这目的是最好查的,可凶手,作案的妖兽,以及他为何选了这三人,却是一团迷雾。”陈安道说,“因着妖兽,自然人人都会将目光看向蕊合楼里的群妖。明察所包围蕊合楼之后,逮捕了其中一个叫笙离的妖物,此妖与万般仙众的顾小六交往密切,花掌使,你应当是知晓此事的。”
花儿姐的眼睛一亮:“你竟认出素音是我了。”
陈安道摇头:“我师弟记得你,之后在我们抓回来的人里遍寻你不到,便将主意打到了你头上。蕊合楼一夜无首猴堵上了全部,画先生来的时机,他将杨心问拖入虚像观的时机,若有丝毫失误便万事休矣,必然要找个他信得过,又能在我们手上全身而退的人,这种人不多,花掌使,你算一个。”
“谬赞。”花儿姐道,“我确实就是素音,也知道那两人私下有往来。”
“你不仅知道他们私下有往来,你还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张珣抬眼看来,见花儿姐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须臾摇头道:“看来在座的便本宫一人蒙在鼓里,惭愧,惭愧。”
衡阳公忙讨好道:“太子莫慌,臣也一无所知啊!”
亭中白雾缭绕,桂花香与白梅香煮在了一块,连火药的气味都压下了不少。陈安道碰了碰袖中的纸人,依旧没得到回应,抬眼望向另一边的阖天。
若是悯怀阵,或许张玢的目的不在肉身,而在魂魄,他以信号烟花令他潜伏在忘甘寺的死士自杀,而后魂灵归他所用。
陈安道丝毫不觉得这些邪魔能胜过杨心问,可那人不过是稍一焦躁,便将自己的指头咬了下来,若无人看着,又会有怎样的惊人之举。
明年三月之后,谁能叫杨心问学着爱重自己?
陈安道将杯中的花瓣吹开:“此事并无证据,一切都不过推敲。那两人已再答不上话,明察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推断。”
“所以咬死那些人都是笙离?”徐照问道,“若是如此,明察所竟此时才查到,未免也太慢了。”
陈安道说,“在下以为,这几人应当都不是被咬死的。”
“为何?”
“因为咬死的动静太大,出血也多,顾小六和笙离在京中都不算自由,没有自己的私宅能掩人耳目地做这些事,再加上若是现出妖相,还有可能被明察所的灵犬找出来。他们的目的只是用妖兽来挑起恐慌和注意,没有做到这一步的必要。”
张珣沉吟片刻,不解道:“可若是如此,他们哪里来的妖兽?”
“并非只有妖兽能咬下这种口子。”陈安道说,“若是尸体,灵兽也可以。”
徐照抚掌道:“不错,灵兽也可以,可京中持有这么大只灵兽的,只有你们明察所。”
陈安道点头,似是没听出徐照口中的讥讽之意:“顾小六本就是明察所的提灯士,要出入灵兽校场不难,哪怕是背个尸体进去,劝诱灵兽将其咬断,也并非难事。”
“虽尚不知这三人遇害的场所,但案件发生都是宵禁之时,顾小六可以以提灯士的身份在街上行走,笙离在血气弥漫的蕊合楼中杀人也很容易。这两人大概便是笙离杀人,顾小六处理尸体,联手作下这两件惊天大案。”
衡阳公在凳子底下听得津津有味,闻言却是一愣,随即探出个头道:“两件?”
似是隐隐感到了什么,唐凤转头看向了唐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