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帐般笼罩着陈家洼,李梅站在观景台上,望着山脚下新修的柏油路蜿蜒如蛇。几辆标着“研学专用”的大巴车鱼贯而入,车身上“数字化非遗体验”的霓虹字样在薄雾中明明灭灭。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县教育局的加急文件跳出来:“非遗课程须严格按照标准化流程授课,纳入全市素质教育考核指标。”屏幕冷光映在她紧蹙的眉头上,如同霜雪。
秀兰的工坊里,几个戴着工作牌的课程设计师正在测量空间。“陈奶奶,我们要把这里改造成智慧教室。”其中一人拿着激光测距仪,红色光束扫过斑驳的土墙,“安装全息投影设备,您的教学动作会被拆解成标准数据。”老人的手紧紧攥着枣木擀面杖,指节泛白,案板上未完成的枣花馍还保持着未绽放的姿态,仿佛在无声抗拒。
李虎的车间里,数控机床出刺耳的嗡鸣。学徒小张盯着电脑屏幕:“虎子哥,这批订单要求所有木雕误差不能过o毫米。”机械臂精准地在枣木板上切割,木屑纷飞中,李虎看着父亲留下的手工刨子蒙着厚厚一层灰,手柄处被岁月磨出的凹槽早已没了温度。
建军蹲在枣林智能监测站里,电子屏上跳动的实时数据令人眼花缭乱。“土壤湿度,自动启动灌溉系统。”技术员按下按钮,滴灌管道出滋滋的喷水声。“停!”建军突然大喊,“枣树现在不需要水!”他冲过去拔掉电源,水龙瞬间喷涌而出,溅湿了他的裤腿。远处,施工队正在架设高空玻璃栈道,金属支架的碰撞声惊飞了正在筑巢的燕子。
深夜的村委会,白炽灯把窑洞照得惨白。李梅将课程设计方案摔在桌上,纸页上“非遗教学评分细则”的字样刺得人眼睛生疼。“他们要把做枣花馍变成流水线作业,每个步骤都要打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秀兰的枣木刻刀深深扎进桌面,刀刃周围裂开细小的纹路:“馍是有灵性的,这么教,和杀死它们有什么区别?”
“这是上头的硬性要求。”建军的老烟斗第三次熄灭,烟灰簌簌落在“研学基地改造协议”上,“不照做,以后就没学生来了。”窑洞墙壁上,祖父辈开垦枣林的黑白照片在强光下显得有些褪色,照片里人们扛着木犁的身影只露出半张脸。
变故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李梅的直播间涌入大量差评,画面里,学生们戴着vr眼镜,在虚拟场景中“制作”枣花馍。“这根本不是非遗!”弹幕里一片骂声。她举着手机冲进秀兰的工坊,却看见几个孩子对着智能教学屏机械地比划,完全没注意到一旁老人红了的眼眶。
秀兰的工坊被改造成了“非遗数字体验馆”。d打印机出嗡嗡的声响,吐出一个个完美无瑕的枣花馍模型。当课程设计师要求老人按照系统预设的步骤教学时,她突然抓起一团面团,狠狠摔在案板上:“你们这是在教孩子糊弄!”面团撞击案板的闷响,在寂静的工坊里格外刺耳。
李虎在搬运工艺品时,听见几个学生的对话:“这些木雕都是机器刻的,一点灵魂都没有。”他望着仓库里整齐排列的标准化产品,心里一阵绞痛。角落里,父亲留下的工具箱积满了灰尘,里面的墨斗、凿子早已锈迹斑斑。
塬坡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老槐树下的电子显示屏滚动播放着课程介绍,冰冷的机械女声回荡在空荡的广场。秀兰坐在废弃的老灶台前,用枣木刻刀一下下削着柴火,火星溅在她布满皱纹的手上,仿佛在燃烧最后的倔强。李梅蜷缩在文创中心,手机里的合作邀约越来越少,屏幕冷光映得她眼底一片灰暗。
转机出现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美院教授带着学生们冒雨赶来,他们的衣服和头都被雨水浇透。“我们重新设计了课程。”教授的眼镜片上满是水雾,“让孩子们用最传统的工具,感受最真实的温度。”学生们打开手电筒,光束照亮老窑洞的夯土墙,在墙上投下参差的光影,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陈家洼响起了久违的欢笑声。李梅带领村民拆除冰冷的智能设备,生锈的螺丝在铁锤下出不甘的呻吟;李虎重新拿起父亲的凿子,教孩子们辨认不同木材的纹理;秀兰的工坊前,孩子们排着队,用沾满面粉的小手认真地捏着枣花馍,面团在他们手中慢慢绽放。建军在枣林里重新铺设传统的水渠,浑浊的泥水顺着沟渠流淌,滋养着干渴的土地。
中央媒体的镜头再次对准陈家洼时,记录的是孩子们在李虎的指导下用墨斗弹线,是秀兰手把手教孩子们感受面团的软硬度,是建军带着学生用木犁翻耕土地。当记者问及教育的意义,建军举起父亲的老烟斗,烟锅里升起的青烟袅袅:“真正的传承,不是复制程式,而是传递灵韵。”
暮色降临,塬坡上的老窑洞亮起温暖的油灯。李梅的直播间里,百万网友见证陈家洼的蜕变。镜头扫过孩子们灿烂的笑脸,掠过秀兰欣慰的眼神,最后定格在老槐树下。那里,孩子们用枣木片拼成的风铃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与远处传来的信天游交织在一起,在黄土地上谱写出一曲关于传承与新生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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