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枣刺上,晒谷场已挤满了装车的村民。秀兰抱着最后一坛酸枣醋,用蓝布衫反复擦拭坛口:"他张哥,"她对着正在捆扎枣木桌的张哥,"车斗里的陶罐得用麦秸垫稳当,别让城里的水泥路颠碎了咱的醋香。"李虎往车上搬枣木梳礼盒,忽然想起什么,跑回车间取来父亲的老刻刀:"带着它,万一有顾客想看现场雕花。"
三轮车突突突驶离塬坡时,建军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吧嗒着旱烟目送。小吴抱着账本跑过来:"建叔,展销会的展位号是,就在省城大礼堂里。"老人望着渐渐变小的车影:"大礼堂啊,"他笑了,烟锅里的火光映着晨雾,"咱的枣木桌子摆在里头,准比大理石地面还亮堂。"
晌午的省城展销会现场,张哥盯着旋转门呆:"梅啊,这门咋自己会转?"李梅笑着拽住他的袖口:"跟紧我,"她指着贴满"陈家洼"字样的展位,"咱的枣花香,能把迷路的人引回来。"秀兰抱着醋坛刚站稳,就有穿西装的年轻人凑过来:"阿姨,这醋的包装"老人抬头笑了:"嫌土?"她揭开枣花布,"土布能透气,陶瓮能养醋,比玻璃瓶子经年月呢。"
李虎的木工台刚摆开,就围满了好奇的顾客。他握着老刻刀,在枣木板上轻轻划动,木屑落在展位的红地毯上:"这位大哥,"他对着举着手机的顾客,"您看这朵枣花,五瓣是公花,七瓣是母花,"刻刀在木纹结疤处拐了个弯,"树疤越丑,花开得越盛,就像咱黄土地,越苦越有盼头。"
申时末,展销会的广播突然响起:"请陈家洼展位的代表到洽谈室!"李梅跟着工作人员走进空调房,看见桌上摆着半块吃剩的枣花馍。"李女士,"穿白衬衫的经理微笑,"我们想签全年供货合同,"他指着电脑上的订单数据,"尤其是您家的枣花布袋,电商平台预售量已经破万。"
秀兰的展位前,戴金丝眼镜的老太太捧着枣木梳惊叹:"这梳齿打磨得比商场的还光滑。"老人用围裙擦了擦手:"大娘,"她指着梳背的天然结疤,"这是枣树长了三十年的胎记,"忽然压低声音,"您带回去天天梳,比抹啥生油都强,俺们村八十岁的刘大爷,头比年轻人还黑呢。"
暮色漫过省城时,展销会渐渐散场。张哥摸着三轮车把上的铜铃铛笑:"梅啊,咱的枣木桌子被文化馆买走当展品了!"他掏出皱巴巴的订单,"还有个老板说要投资建厂,把咱的枣花馍做成食。"李梅望着远处的高楼,忽然想起秀兰的话:"食馍没魂,"她摇头,"咱就守着土灶台,慢工出细活,让城里人知道,好味道等得及。"
深夜的归途上,三轮车在土路上颠簸。秀兰抱着空了一半的醋坛,闻着残留的酸香打盹:"梦见咱的醋坛子摆进了城里的市,"她迷迷糊糊地说,"可醋香咋闻着像自来水呢?"李虎笑了,刻刀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婶,咱的醋香里有黄土味,城里的自来水勾不起这味儿。"
塬坡上的星星越来越亮时,三轮车终于望见了陈家洼的灯火。张哥敲响铜铃铛,清脆的响声惊醒了守夜的狗。建军的旱烟袋在村口亮起,像颗引路的星星:"回来了?"他望着车斗里的空竹篓,"货卖光了?"李梅点头,掏出文化馆给的证书:"建叔,他们说咱的枣林是活的非遗。"老人笑了,烟锅敲着石磨:"非遗?咱陈家洼人,祖祖辈辈都是守着黄土地的非遗。"
当第一颗露珠坠入枣林,整个塬坡还在沉睡。只有枣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分享展销会上的见闻。秀兰摸着醋坛上的手绣标签,李虎擦拭着刻刀上的城市灰尘,张哥给三轮车轴抹上枣木油——这些从城里回来的物件,带着外界的惊叹与好奇,却又在陈家洼的夜色中,渐渐染上了黄土地的温度。
没有人知道,那张全年供货合同会带来多少变化,但每个村民都清楚——黄土地的希望,从来不在旋转门里的繁华,而在塬坡上的枣林里、晒谷场的陶瓮旁、木工坊的刨花堆中。就像秀兰梦中的醋香,只有沾着黄土味、带着手温的,才是陈家洼人心里,最绵长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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