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坡的风变得黏腻时,秀兰就知道雨季要来了。她站在窑洞顶上,望着层层叠叠的枣林,对正在捆扎荆条的王婶说:"把老枣王周围的荆条再加固两圈,"她用下巴指指天边的铅云,"今年的雨脚比往年重。"王婶抹了把汗,蓝布衫上的枣花补丁被汗水洇出深色:"中,咱再砍些野槐枝,编个八卦阵给树根挡水。"
李虎的车间里,刨花堆得比人还高。他握着父亲留下的老墨斗,在新打的枣木架上弹出墨线:"后生们,"他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闷雷,"每个榫头都要留半指宽的缝,"墨线在木架横梁上绷直,"让雨水能顺着缝流,别积在木头里沤着。"张娃举着凿子的手顿了顿:"虎子哥,咱这木架比城里的防洪堤还讲究。"
建军蹲在枣林深处,手指摩挲着《护枣经》泛黄的纸页。小吴抱着土壤湿度仪站在旁边,屏幕上的数值正在缓慢攀升:"建叔,数据显示地下水位"老人抬手打断他,目光落在老枣王根部新培的黄土堆:"别信那些数字,"他用旱烟袋敲击地面,"老辈人看天,先看蚂蚁搬家,再看枣花闭合——"忽然指向树冠,"瞧,枣花已经收瓣了,三日内必有大雨。"
晌午时分,晒谷场的石桌上摆着新熬的艾草水。李梅将浸过药水的布条分给村民:"王主任说,省城的市想要咱的驱虫布条,"她看着刘嫂往布条上绣枣花,"咱就用晒干的艾草、薄荷,再缝上朵枣花,比化学药水好闻多了。"王婶接过布条闻了闻:"香是香,"她笑着摇头,"就是苦了咱的绣娘,下雨天也得赶工。"
申时末,枣林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劈柴声。李虎带着后生们在老槐树下列队,手中的斧头在枣木枝上划出整齐的截面:"记住,"他示范着将劈好的木柴码成三角形,"柴垛要像枣花那样五瓣散开,通风又防潮。"安娜跟着学码柴,木柴在她手下歪歪扭扭:"师傅,我码的柴垛像不像咱的认养牌?"李虎笑了:"像,都是咱陈家洼的模样。"
暮色漫过塬坡时,晒谷场亮起了马灯。村民们围坐在枣木桌旁,听建军讲《护枣经》里的防涝古法:"光绪三年大水,"他的旱烟袋在石桌上敲出声响,"老祖宗们用枣木楔子加固树根,再用荆条编网挡住山洪,"忽然指向远处的智能排水口,"现在咱有了水泥渠,但老法子不能丢——水土相亲,才是长久之计。"
深夜,秀兰坐在炕上给驱虫布条锁边。圆圆趴在她膝头,看雨水在窗玻璃上划出银线:"奶奶,下雨了枣树会害怕吗?"老人的针脚穿过浸过艾草的布条:"傻妮儿,"她摸着孙女的辫,"枣树怕的不是雨,是没人给它疏通水路,"忽然望向窗外的枣林,"就像咱人,怕的不是难处,是没了帮衬的乡亲。"
塬坡上的窑洞渐次熄灭了灯,只有李虎的车间还亮着灯。他在给防洪木架刻防滑纹,木屑落在父亲留下的围裙上,像落了一身星星。远处,建军的观测站还亮着灯,老人对着新画的排水渠图轻笑,每条蜿蜒的线条都暗合着《护枣经》里的"水走龙沟"之法。
当第一滴雨砸在晒谷场的石板上时,陈家洼的防洪阵已经就绪。荆条架在枣林间织成绿网,枣木楔子在树根处排成北斗,艾草布条在枝桠间轻轻摇晃。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声渐次密集,却冲不垮塬坡上的层层防线——那是村民们用双手编织的守护,是黄土地与天地的古老对话。
塬坡上的雨水顺着水泥渠流向蓄水池,却在经过老枣王时,被荆条网滤成细流,温柔地渗入根部。秀兰站在窑洞口,看着雨中的枣林若隐若现,忽然想起年轻时的防汛夜,父亲带着全村人在枣林里守了三天三夜。如今的雨夜,依然有灯光在枣林间闪烁,却多了几分从容与笃定——因为她知道,只要乡亲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大的风雨,也浇不灭黄土地上的希望。
雨幕中的信天游忽然响起,不知是谁在荆条架下轻轻哼唱。调子混着雨声,飘向远处的山峦,就像陈家洼人面对风雨的誓言,古老而坚定:黄土养人,人护黄土,生生不息,希望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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