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老实排着队的王五今日心情起起跌跌,哪里能料得到自己能被这样天大的好事砸中,登时有些受宠若惊,拉着李四娘便跑了过来:
“小娘子,您喊我?”
余幼嘉点了头,王五的脸上便有喜色,他小心将有些畏缩的李四娘往摊棚里推了推,这才搓着手赔笑道:
“那先让我家四妹子进去歇息歇息小娘子随便差遣我。”
余幼嘉扫了一眼这俩夫妻,眼见王五努力想将妇人往里推,那妇人却有心不肯离开王五,登时了然,没有阻挠妇人入内,只说道:
“你可还有力气?若没有,我也可先支你十文钱,你填饱肚子,帮我将这具尸体拖走。”
“我知有些人会觉得碰尸体晦气你只管帮我,我会再给你媳妇多买几个饼。”
王五大喜,手中用力将李四娘推往靠近炉灶的椅子旁安置下,口中连连道:
“好,好!!!”
王五这可真是被这好消息砸晕了脑子,他只觉得刚刚路上被风雪席卷的疲累都轻了不少,腿肚子也不再抽动,连具体多少银钱都没问,只顾得上满口答应。
余幼嘉也没含糊,去炊饼摊上买了两个炊饼,又倒了热饮,让两人吃了喝了,这才去寻了块稍大些的破木板,同王五两人将尸体合力抬了上去。
尸体远没有余幼嘉想的重,这点令她有些疑惑,不过没有时间犹豫,她便让拖着木板的王五随自己往更远一些的城郊走去。
王五吃了饼,腹中温热,想起近在咫尺的崇安县,又想着能给李四娘挣饼,一时间力气也足,脚步几次过余幼嘉。
余幼嘉按着袖口里的刀防备了三四次,眼见王五只是乐呵呵的傻笑,也没多说什么,直到寻了个只觉得许是算好风水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她道:
“就在这里吧,挖个坑埋了。”
王五一愣:
“埋了?”
余幼嘉闻言便是一蹙眉:
“我给你工钱,你办事,你不愿意便早说,我去寻别人,何故吃了饼却不愿意?”
她向来说话不留情面,王五一听便有些心急,连连摇头:
“不是,不是,我是没想到小娘子如此好心,愿意给这妇人安葬”
余幼嘉一顿:
“没有棺椁,没有立碑,也算是安葬?”
王五小心看雇主的神色,眼见似乎没有不妥,这才道:
“如何不算?”
“我们从沟灌县来,一开始有近千余人,越走乡亲邻里越少,其他地方汇聚的流民却越多,一路上来来回回的多人,少人,死了不知道多少,莫说是路上遇见一具尸体,就算是爹娘夫妻孩子死了”
王五稍一犹豫,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都鲜少有愿意替其埋葬的。”
“这可不比往常,大家都在逃难,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一分力气舍在此处,往后同别人抢粮食时,就少一分力气。”
“所以,除非十分亲厚的关系,或不愿再挣扎,愿留下为安葬死者而舍出命去,不然,不会白白浪费这一份力气”
而他,原先也是想着一路奔波,苦了如此久,再不准备活,想让四妹子的孩子有个安身之地,不必被野狗啃食,这才想着留下为其刨坑安葬。
王五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余光瞥见旁边还没结冰的活水溪流里飘过的尸体,才道:
“对,就像是这样,多数人都是随手一抛就完事。”
余幼嘉也看到了那不知从何处来的肿胀尸体,一时间脸色着实有些不好看。
从前只是知道三三俩俩晃荡的流民开始变多,可当大批流民以及随处可见的尸体真的来到,一切才有实感。
余幼嘉沉默了几息,只道:
“你将她埋了就是,我不让你白干活。”
王五毫不含糊的应了,开始就近掰下一块尖木板干活。
余幼嘉犹豫一息,到底是蹲下身去,帮老妇理了理袖口衣角的褶皱。
这不理不要紧,一理,余幼嘉就愣住了——
那看着像是年纪十分大的老妇,摘掉头巾之后竟然满头大多还是黑,看着最多四十岁。
袖口,衣角,都没什么特别,衣襟里却没什么柔软,而是一派硬实。
那一瞬,余幼嘉的脑子告诉她,不要打开老妇的衣襟,可她的手,却难以自制的有了行动。
胸脯里
是一把把带泥腥味的枯草。
而掏出枯草之后,便只剩下了一片空空荡荡。
有人往腔子里塞了雪,雪堵住了血,而泥腥味堵住了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