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们曾并肩作战,即使一同经历了如此之多,原拾依然感觉,他们之间始终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沈琅离他很远,非常遥远。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坦白。”原拾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隐忍的急躁,“是不是因为……你从始至终都不信任我?”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琅,指尖不自觉地蜷紧:“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是否真正信任过我?还是说,在你的世界里,我也不过是一个可以被利用、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沈琅并未即刻作答,而是缓缓抬起眼帘,与原拾目光交汇。
平静无波,深沉得让人难以窥探情绪。良久,他终于启唇,吐出的话语却出乎原拾的意料——
“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你。”
短短几个字,却如重锤敲击在原拾心上,让他的呼吸陡然一滞,脑海嗡地一声空白。
胸腔之中像是被什么骤然填满,一股从未有过的炽热情绪翻腾而起,将血液燎得灼热滚烫,就连指尖都泛起一丝颤栗。
瞳孔深处掠过一抹金光。
万相本源在他体内蠢蠢欲动,驱使他想要靠近沈琅,更加深刻地触碰,确认这份信任是真实的,而非他的幻听。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话一出口,原拾才发觉,他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思考清楚的问题。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假设?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会隐隐害怕这样的可能性?
原拾向来坚定,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存在。
但这一刻,他头一次意识到——或许,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自从遇见沈琅,他已经见证太多超越常理的事:万相污染、熔炉献祭、神庙秘境……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那些超脱于世俗认知,让既有规则都为之倾斜的人与物。
而他自己,也在那些生死之间,察觉到了异样的变化——
例如,他的灵力增长得异常迅速;例如偶尔会在脑海中浮现不属于自身记忆的模糊画面;又例如……面对沈琅时,本能般滋生出的,强烈而偏执的占有欲。
这种异样愈发明显,尤其是在面对沈琅时,那股悸动几乎强烈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或者说,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正缓缓回归来。
这一切的源头究竟为何?难道……如今的他,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原拾”吗?
如果他不是“原拾”,那他又该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更重要的是,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蜕变为一个全然陌生的存在……届时,沈琅还会如现在这般,说出“我只信任你。”吗?
亦或是说……
彼时,他们终将走向彼此对立的终局。
原拾不知道这杂乱的想法是从何而来。莫名的不安情绪于胸腔中蔓延开来,与此同时,一缕璀璨金芒再度掠过他瞳孔深处,几欲将整片眼眸都渲染成金色。
但最终,那躁动的力量仍是被理智强行压制了回去,好似那坠入夜幕的流火,于被风吹散前,短暂地灼亮了一瞬。
沈琅始终看着他,那目光平静如水,又深沉如海。
字字落下,如定音之锤——
“无论发生何种改变,一个名字、一副皮囊,都不能定义一个人。我相信的,是灵魂,而灵魂终归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原拾蓦地怔住。
那句话如雷霆轰鸣,将他困在胸腔里的情绪击得粉碎。
心脏像是被骤然攥紧,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缩紧、膨胀、跳动失序。胸腔之中仿若有无数羽毛震颤,呼吸变得滞涩急促。
他不擅长言辞,不知该如何表达这股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只觉胸闷气短,喉咙发紧。
这感觉就像在寒冬腊月里紧握住一块烧红的铁,灼热刺痛,却舍不得松手。
只能茫然伫立原地,凝视着眼前之人,凝视着那双清澈冷静,却又包容万象的眼眸。
就在他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股凉风倏然掠过,吹乱了沈琅额前的碎发,也将原拾从汹涌思绪中猛然拉回现实。
空气中游离的灵气瞬间变得躁动不安,周围的温度也骤然骤降,阴冷刺骨。
两人对视一瞬,几乎同时警觉,还未来得及交换一个眼神,一道裹挟着肃杀之气的阴风已然破空而至,直扑面门!
但比那劲风更快一步的,是原拾的反应。
他几乎是本能般伸手攥住沈琅的手腕,用力一扯,将人拉至身后,自己则向前跨出一步,以身为盾,牢牢挡在沈琅身前。
几乎在同一刹那,一道阴邪至极的掌风自二人方才站立的位置轰然击下,硬生生在地面留下了一道深深裂痕,丝丝缕缕的腐蚀性气息自裂缝深处弥散开来。
“啧啧,倒是有些眼力,看来是本座低估了你这小鬼。”
阴影中传来一声阴冷沙哑的笑声。伴随着这笑声,一个身披黑袍的佝偻身影缓缓步出。
黑袍裹身,面容枯槁,周身萦绕着浓郁的死气,所过之处,地面泛起细碎的黑色裂纹。
沈琅一眼便认出了来者,低声道:“玄阴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