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临笑着点点头,又听那孩子问:“夫子,阿朗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借了他的批注本来看,一直没能还给他。”
渔娘子是听过南家那些闲话的,只是孩子们不清楚内情,她尴尬不已,忙道:“快快煮一碗去,多搁葱花,别打搅将军他们吃馄饨了。”
郁青临看向南燕雪,就见她咬开一个汤团,勺子里淌满了黑甜的馅。
“金书跟了乔五回来,开春又要随骆女使和余甘子去平江府,也算得用,”南燕雪含下整个汤团,嚼得嘴里又甜又糯,沁得她心都软了,“罢了,年后你同我一并去瞧瞧她,看看还有几日活头。”
第103章“过犹不及,老人家待大房总也比三房要好。”
吴卿华活不了太久了。
郁青临一搭脉就知道,能不能熬到三月都很难说。
他轻轻把她的手腕掖进被子里,问:“老夫人要不要喝点人参水润口?”
他带来了一把芦管,平日里是给生病卧床的孩子们饮水饮药用的,芦管中空纤细,就算是吞咽困难的老人也不会呛咳。
吴卿华静静看着他,轻声说:“叫祖母。”
郁青临怔了怔,下意识往四处看了看,南燕雪在外头,屋里只有褚妈妈在桌上趴睡着,她一夜夜熬,几乎是一挨着就睡着了。
“怕她不高兴?”吴卿华道。
“将军不会在这事上不高兴的。”郁青临收回视线,道:“祖母。”
吴卿华的眼睛闪了闪,似乎在笑。
“为什么?”她又很执着地问。
郁青临想了想,说:“这是小事。”
吴卿华一个快死的人,就想听郁青临叫一声‘祖母’,南燕雪不会因为这种事不高兴。
“她是个当男儿的女子,心自然大。”吴卿华说。
郁青临却说:“将军若是男儿,将军府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吴卿华没去过,不晓得。
南燕雪的爱恨情仇,吴卿华都一无所知,只眼前这个小郎中澄澈如朗月入怀,能窥出几分南燕雪的喜好。
“是家。”郁青临道:“有她在,哪里都是家。”
过了很一会,吴卿华说:“早知道,把那个粗妇留给她了。”
有娘在,破屋烂瓦都是家,而没家的孩子才会这么执着要一个家。
“您说的是罗氏吗?您早知她对将军来说很紧要?”郁青临问。
吴卿华说:“我知道,我很会捅人心窝的。”
她虽这样说,但好像是在忏悔。
“她不会原谅我了,是不是?”吴卿华说。
郁青临说:“您不该求这个。”
“你是做郎中的,晓得我活不了多久了,难道不该哄骗我?”吴卿华道。
“您,应该最恨被人骗吧?”郁青临道。
吴卿华笑了起来,笑是很费劲的,她笑得呼吸都不畅了,郁青临急忙熏了两颗丸药给她通气,又为她针灸平喘。
褚妈妈一下惊醒过来,跌跌撞撞爬到床前,吴卿华难受极了,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郁青临原本跟着南燕雪来南家,没想着能派上什么用处,顶多就是让吴卿华略微好受一些,但眼下,他却想叫吴卿华多活些时候,哪怕是多一天,多一个时辰,于旁人来说没什么意义,但对褚妈妈而言胜过许多。
“这就是你大半夜不睡觉爬起来煎药的缘故?”南燕雪坐在门槛上,看郁青临鼓着腮帮子用嘴吹旺炉火,嫌弃地扇开烟气,道:“这炭怎么这样难烧?”
“是府里用的*炭火太好。”郁青临笑道:“将军先去睡吧,药煎好了交代给褚妈妈就行了。今日林家人讨要说法,我没去前头听着,只听小芦说,吵翻天了,还要余甘子明日也来,那明日后日接了余甘子来,魏家人、张家人也要来,只怕是还有的烦呢。”
幸好是南燕雪在这,否则南榕峰就算是没被打死,也要被唾沫淹死了。
林家来人是南期诚的小舅舅,他的大舅舅因为南期仁丧期违制的事还吃了言官一本奏,所以不肯再淌这趟浑水。
小舅舅是个直性子的,骂得很难听,气上头连南期诚和在牢里没出来的南期仁一块骂,还有余甘子今日没来也被骂了。
南燕雪他倒是不敢骂,只是叫着要南燕雪公正些,别处处偏帮南榕峰。
林氏死的不明不白还很难看,罪魁祸首吴卿华如今终于被掀出来了,因她快老死了,还做不得什么惩处,这对林家人而言的确是不足够。
南榕峰虽说整日颓在家中,但他有妻有子,田产铺面都在妻子名下,还能叫他没饭吃?这又叫人如何能忍?
南榕山强撑着病体坐在堂中,林小舅在他的授意下提了几点,一是南家祖产南榕峰分文不得取,而吴卿华嫁妆里的死物他们嫌晦气腌臜不肯要,但南榕峰也不能拿,要就地焚烧,至于那些产业金银都得悉数留在南家以做抵偿,再就是南榕峰依律要被革职,且只是在户籍上注明奸生,往后三代不许科考,以贱民论处,不得与平民通婚。
其中不取祖产,被革职这两项南燕雪觉得可以答允,只是另外的一些,依着她的意思来看是有些过了,可魏家更是有备而来,来人是长姐和姐夫。他们本是去洪州上任的,因为这事改道来了泰州,可见这姐妹二人倒是关系紧密。
大魏氏也是铆足劲要打一场硬仗,准备的卷宗全是各地官衙所判的妇人通奸案被判鞭刑、囚禁、剃发、游街的案例,还有许多都是动用私刑后上报衙门的,沉塘、杖毙甚至是种种辱刑。
至于那奸生子,有的世世代代沦为奴仆,几辈子都不得翻身,张小绸又怕又气,直接昏在父母怀中,被郁青临救回来后含着参片也要去堂中站着。
“那把吴卿华拉出去游街示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