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按着被子,妙珠怎么都扯不动。
只听他冷着声讥她:“昨日的狗胆子哪里去了?”
昨天就跟不要了命似的和他怄气作对,说着想要去陈怀霖,那个狗胆子去哪里了?
妙珠听到陈怀衡的话后,终没再和他去争被子,她渐渐卸下了力,只剩下几根手指无力地按在寝被之上。
睡了一覺之后,身上仍旧疼得厉害,只是因着方醒过来,猝不及防看到了他,一时之间也不知作何反应。
今日的妙珠和昨夜的妙珠却又不像是一个人。
她说着不怕疼,可昨日的疼仍旧讓她心有余悸,再看陈怀衡难免厌恶以及生惧。
陈怀衡触及妙珠的眼神,转瞬之间便察觉出她那嫌恶的神情中还带了几分惧色。
她不喜他。
她害怕他。
或许是一夜的未眠,将陈怀衡那旺盛的心力耗费了大半,今日的陈怀衡和昨夜的陈怀衡竟也全然不像是一个人。
若说昨日的他恨不能用尽酷刑叫妙珠向他低头,可今日在看到妙珠那又恨又怕的眼神之时,竟后悔昨日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
后悔
陈怀衡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两个字竟然还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他总是恐吓妙珠,说些什么“你若敢背叛,朕就讓你生不如死”的话,可是真当这事情发生之时,他又觉得自己总不该那样对她。痛极生惧,又何必弄得如此不堪,再说,她终究娇弱,那样做,实在是傷她。
他一方面这般想着,可另一方面却又在想,他有什么錯?他能有什么錯。
皇帝是不会对一个宫女犯錯的。
况说,他就算是惩罚妙珠,也不该有任何人能来指摘他,甚至包括他自己。
这是他从小到大在皇宫之中见识和学习到的道理,所有的人和事都教他,手中掌权者,有权做一切的事。
就像是他的亲生母亲,她成了太后之后,就将惹她讨厌的丽嫔做成了人彘;就像是太皇太后,她不喜欢太监,便想方设法地去和太监作对;又像是他那已经死去的老师,所有和他意见相左之人,他都会用尽手段毫不留情地将他们铲除
所有人都心狠手辣,包括但不仅限于陈怀衡。
关于紫禁城的一切都在告诉陈怀衡一个道理,他有权做任何的事,有权不被任何人背叛,背叛他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他可以这样做。
他更不用为此而感到后悔和抱歉。
正是这两个全然相左的意见讓陈怀衡在脑中左右互搏,一时之间竟就那样没了言语。
妙珠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吭声,她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他开口。
陈怀衡从口中淡淡吐出两字:“疼吧。”
妙珠实话道:“疼。”
陈怀衡问:“那錯了没?”
妙珠默声片刻,而后道:“没错。”
在听到了这两个字之中,那片刻委顿于陈怀衡脑中的悔意马上烟消云散。
事实上,昨日的妙珠和今日的妙珠并不冲突,昨日的陈怀衡和今日的陈怀衡也并不冲突,此番简短的谈话一出,便马上又让他们变得剑拔弩张。
妙珠不认错,陈怀衡一如既往想要逼她认错。
他始终不能接受她昨日竟说了那样的话。
他又开口斥她愚蠢,道:“说你蠢也真没叫说错,你说说看,你怎么这么天真啊,太皇太后她说些什么,你就信些什么,为你说过几句话就当她是天大的善人。”
妙珠竟出言争道:“她为我说过话我都不能信她,那我该信谁?”
陈怀衡呵声讥讽:“当初推了宁煦落水的人你知道是谁吗?就是她的手笔啊,蠢货。”
陈怀衡这话便有些让妙珠惊骇了,她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冤枉我了还不够,还要往旁人身上泼脏水。”
那日他是怎么对她的,她都还记得呢。
现在太皇太后惹到他了,他便又将这事推到了她的身上去,怎么什么话都叫他说了呢?
陈怀衡知她是在说何事,却刻意撇开,不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没听说过?她当初掌朝几载,真以为她是什么善类?我登基之初,你可知她怎么待我?若非我心狠一些,如今她还垂帘听政着呢。这宫里头能无声无息地做那事的,除了她外,你又觉着还能有谁?她说给你恩典,也无非是想给我寻些不痛快来,还真以为她能如你愿?没发现自她说完了这话之后,就再没了人影吗,也就你一个人眼巴巴信了。”
陈怀衡难得一次说这样多的话,而这几句话中所蕴含的巨多辛密甚至让妙珠一时之间转不过脑来。
妙珠不敢相信宁煦之前落水竟然会是太皇太后的手笔,她被陈怀衡連续质问,竟也回答不上来一句。
陈怀衡又道:“你以为陈怀霖待你又是真心?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好東西吗。”
说起陈怀霖,便又想起那两人在私底下背着他暗通款曲,语气便又比方才生冷了两个度。
他冷冷道:“若你非是我的人,你以为他会待见你?”
别说陈怀霖的心有多澄明,若他心思当真光明磊落便也不该在私底下做这样的事。
妙珠听他说起陈怀霖,话又这般难听,脸色便苍白了些。
她嫌陈怀衡心思龌龊,不喜他诋毁陈怀霖,一边却又被方才他说的那些话震惊到了些许,不想再同他说些什么,背过了身去,面向墙,干脆不再言语。
陈怀衡把她强硬地转了回来,看着她道:“他们都算计你呢,就我对你好些,你竟还想着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