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佯作不解:“这话蹊跷——燕宫这样大,扶桐宫难道不是去处。”
“分明不是这样,父王只满心围着夫人、公子,想必秦诏再来请安,都怕是难能见上一面。”秦诏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下去:“扶桐宫虽是去处,可也不如东宫的派头大……”
燕珩未能听真切,轻笑睨了他一眼,“寡人若有公子,你也该做好这哥哥才是。”
这话原是宽慰。
哪曾想,只听罢这话,秦诏脸色便陡然变了三分。就连眼底转瞬即逝的情绪,都带着分明的别扭,极其不情愿。
燕珩只当他孩子气,便也没再多说,只招了招手,唤他过来。
秦诏跪回人腿边儿,头顶一轻,便感觉那双手扶住了银簪冠,动作还算轻柔。
“四处枕靠,连发冠都歪了三分去,岂不荒唐?你好歹是正经的公子,若让旁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燕珩清高,那素簪又瞧不过眼。
他自侧了下头,自帝王冠上抽出一只羊脂细白玉簪,给人挂住了。
待给秦诏冠好,燕珩又抬起他下巴来,细细地审视了两眼。少年除却两湾婴儿肥,眉目扬挑,轮廓鲜明,越发长成个好模样。
“嗯,还不错。”
秦诏呆愣愣地望着人……发觉他父王视线含着笑,连强调也比往日柔和:“去罢。”
他不动作,仍盯着燕珩看。
那促狭含情的凤眸,几乎将他的颈扼住。恰是用一种深邃而威严的压迫感,为他造起一道绳索,而后缓慢笑着收紧。
——骤然的呼吸停滞。
燕珩挑眉:“愣着作什么?”
秦诏只在刹那间,便明白了——他不能等。
自秦宫十载不曾改变过的、压在凌辱与轻蔑之下的……生存准则。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须靠争夺。
不论是奢华珠玉、荣光宝座,还是悬在颈上的粗砺绳索,鲜血浸染的无上权柄,皆是如此,在无数双手中流转,为胜者所驯服。
所以,他的父王也是。
——既成了他的,便谁也夺不走。
秦诏缓声开口,压下情绪:“方才想起一件事儿来,忘记与父王请示了,故而发愣。”
“何事?”
秦诏道:“方才我听见相宜大人入宫,才想跟您请个恩准,准我去见他一面,以叙旧情。”他故作羞赧,又补了句,“也好还了人的恩情才是。”
“嗬,这点子事,你自去便是。”
秦诏忙道:“因前几天,才知道规矩,质子在燕,不得与官员、大夫们往来,免得惹人闲话——我上次不知这故,才碰到公孙大人聊了两句。如今知道了,正后怕的不得了,还少不得跟您请罪呢。”
燕珩似笑非笑,“想得倒周全,也不枉寡人白疼你这一遭。”
秦诏又乖乖行礼,“若是不识得规矩,叫人抓住小辫子,免不得又得劳动父王。”他俏皮道:“再犯了不知名的罪过,下一遭,恐怕不止是三大页的功课了。”
燕珩轻笑,允了这茬儿,又撵他去了。
才出了金殿,朗日清风正好。
秦诏兀自勾起嘴角,两肩在青银襟领的折影中,越发显得丰盈,就连眼底浓郁的幽暗,都将岁月经历叠压的更深……
他快步朝少司殿去,兴许,这会子,还刚好能碰见相宜大人领牌子呢。
相宜因没见上燕王,满心发沉,领了符牌后,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公孙渊道:“老兄才升了官,何苦叹气?”
“方才这样正经的规矩,王上也不见我。”
“这才是没影儿的愁。王上案牍劳形,你才升一个小尹,哪里人人都能劳动得起?”公孙渊道:“婚序之事,你若处理的体贴合宜,岂不是天天要见王上?到时邀功,恐怕都邀不过来呢!”
相宜呵呵一笑,才要再答话,便瞧见远处直直走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