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盛华怒火中烧,他咬牙切齿地站了起来,甩开了吴建国的手,“我不累,我只是脚滑了而已!”
“那就好。”吴建国被甩开,却还是保持着儒雅的气度,反倒显得纪盛华这人有些粗暴。
吴建国又开口,仿佛有些关心地问道,“纪厂长,这件次品为何会流入市场?刚刚职工子弟反映的生产问题你是否有过了解?”
吴建国在此之前从未参与过宋明瑜和纪盛华的争论,因为不需要,但现在宋明瑜拿出了实实在在,不可辩驳的证据,他只需要轻轻推一把,局势就会出现明显变化。
这句话听起来简单,但吴建国之前可是针织总厂的书记,还是南城纺织业第一个和陈启邦做生意谈单子的国营工厂书记!
他的话直接坐实了两点。
其一,这件衣服就是针织总厂生产出来的次品,而且是违规流向了市场!
其二,宋明瑜不是什么“外人”,她是职工子弟,她父母都是针织总厂的员工,她有权利站在这里进行质疑!
吴建国的态度一点都不模棱两可,他就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宋明瑜这边,质疑纪盛华这人有问题!
纪盛华脸色煞白,脖子上青筋凸起,他死死地盯着宋明瑜手里的那件次品,怎么也想不到这件衣服到底为什么会在她手里!
难道老天爷也在帮宋明瑜对付他?
这件衣服得来却还真不是巧合,宋明瑜意识到纪盛华手里那一万件次品是个不定时炸弹,他不可能放任这些东西一直这样在厂里堆积下去。
他会逼迫林香,是因为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一万件不是一百件,这目标实在太大,但事到如今,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处理掉这些次品,哪怕时间久一点!
所以,她求助了一个很关键的人,那就是盛凌冬。
这件事必须要足够隐秘,对象必须要足够信任,而盛凌冬不仅满足这些要求,他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在做物流生意!
纪盛华如果想把东西运出去,唯二的选择就是水路,或者是陆路,无论哪一条都恰好撞上盛凌冬的“地盘”。
这件衣服,就是盛凌冬截下来的次品。
不止这一件,他把这一批偷偷从厂里运出来想要处理的次品都给包圆了,为的就是这一刻。
纪盛华目光狰狞,宋明瑜却不会给他再一次开口的机会。
她手里多出来了一沓照片。
要锤,就要一锤锤死,让纪盛华再也不能翻身。
1985年,国内最为流行的就是海鸥牌DF-1单镜头反光照相机。
相机拍摄下来的照片,清晰程度已经足够当做证据。
“照片上清清楚楚地拍到,这是针织总厂的七号仓库,我想,纪厂长一定不陌生……你没有处理掉的那上万件次品,就在这间仓库里。”
这个年头,没有PS,也没有AI,一张照片,足以击碎纪盛华前面所有的辩驳!
骆京明一直静静地听着宋明瑜说话,这会儿,他终于淡淡地开了口:“七号仓库在哪里?”
吴建国敏锐地意识到领导连最起码的客套话都已经舍弃,显然已经是恼怒至极。
但纪盛华显然并不懂这一点,眼见骆京明没什么表情,他还以为事情还有回转余地。
“领导,这个仓库要专门的钥匙,必须要找厂办——”
他还想死皮赖脸地拖延时间,骆京明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移开了,就像是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建国?”
吴建国应了一声,带着骆京明往七号仓库走,其他人也迅速跟了上去。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到七号仓库,门上的确挂着锁,却压根不像是纪盛华所说的那样要什么专门的钥匙,吴建国只轻轻一撇,它的锁扣就掉了下来!
骆京明冷哼一声,拂袖第一个进了仓库,吴建国随后进到仓库打开了所有的灯光。
灯光之下,堆成小山高的产品无可遁形地映入众人眼帘。
港商代表团窃窃私语,陈启邦目光幽幽,郑嘉和眉头紧蹙,郑嘉佑一直追逐着宋明瑜的背影,一时间倒有些乖巧得不像他。
一直在围观的总厂工人们也已经惊呆了。
他们中大多数人当时都参与了那场职工大会,可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纪盛华嘴巴里的“计划外产品”竟然就是这些连衣服都称不上的糟烂玩意儿!
有人目光忍不住看向了林香,怪不得当初她大发雷霆,甚至不惜当场提出停薪留职,这不是什么代销,这是逼迫林香不得不认下这一万件的损失!
这是逼人上绝路!
还有些人忍不住想得更多一些,如果说,宋明瑜的指控是真的,那刚刚张新民他们说的……设备采购有问题,也是真的?
那些钱呢,厂里如今连福利都发得少了,可他们天天都在四班倒,都在辛辛苦苦地上流水线,他们做出来的那些产品……换成了什么?
这些次品,偷偷拿出去卖,是纪厂长害怕被领导们发现不对,还是给那些小作坊用别的方法当做正品卖出去,从中攫取利益?
哪怕牺牲总厂的名誉?
宋明瑜缓缓开口。
“领导,诚如纪厂长所言,我的确如今不是针织总厂的职工,我只是一个个体户。”
她吸了口气,目光坚定。
“但是,针织总厂从小就是我心中的定海神针。它养活了我的父辈,我,或许还有未来的许多辈人,作为针织总厂的职工子弟,作为南城纺织业的一份子,我不愿意见到纪厂长继续将总厂当做谋取利益的私人金库,我更不愿意见到这根定海神针有倒塌的那一天。”
“为了总厂的未来,更为了南城的名誉,我要实名举报纪厂长贪污腐败,侵吞国有资产!”
宋明瑜这番话掷地有声,她说完,身后举着牌子的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说道。
“我也要举报,举报厂长克扣员工血汗钱,贪污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