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老师竟在这种时候分心?”
倘若一朵花错过了一个春天,忘记了要开放,会如何呢?
冥冥之中,世间万物自有一种守恒。
盈则余,损则亏。
倘若睡了一个春天,来年就会开的加倍娇艳——虽无法将错失的盛放完全弥补回来,但终究是积攒下;
要释放出许多旧的期望,又要诉说心口处错过的雨露。
倘若是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春天呢?
沈厌卿迷迷糊糊想着。
他从前以为自己命短,又注定孤身一生;
听的、学的都不过是:情爱是缺陷,是软肋,又是他们不配获得的东西。
因此他无需想,也无暇去想。
他只要克制好自己的行为,顺从一切安排,完成那些荒唐可笑却又在他眼中无比崇高的使命,最后寂寂无名地去死就好。
真的甘心么?真的甘心么?
他听见自己喉间发出些呜咽似的声音,于是也就分不清自己是否在为此而哭。
他少时听人说,人的福气是有限的,得了一样,就一定要失去一样;
他又听另一人说过:
若是如此,像我们这样生来就干干净净,一无所有的下贱奴才,看来是福气都在后头呢!
那他时不肯说,却在心里暗暗地笑,有什么“后头”不“后头”的呢?
这样短的命,这样脆弱的、注定要熬空了的身子,这一辈子哪里有机会?
——怕是要等来生吧。
可是此时又确然有无穷无尽的欢愉攫住了他,使他发觉自己被深重得要萃出水来的爱意包裹着;
他向下坠,又从束缚中解脱开来;
往后仰着,昏昏然向上看着,
有火烧着他,有云彩托着他,让他快乐得几乎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来生?真有来生么?没有又能如何?
不值当的东西,都比不过此时他——
“老师竟在这种时候分心?”
他被环抱住,身后传来学生玩笑似的责怪话语。
那双手的温度比他的皮肤、他的肉还要烫,比他的血还要烫;
一触碰到他,他就像是性命受了威胁那样战栗起来。
既因为畏惧,又因为不受控制的兴奋。
他心中有笼子破开了,笼里的东西像星辰离了天幕似的,飞速割开一切的障壁和踟蹰,留下深深的烧痕。
他所学的,他所铭记的,他过去奉为圭臬的;
此时此刻都变得一文不值,灰暗得再没有人愿意看一眼。
蜉蝣如他,他似蜉蝣,酥酥然从胁下抹开了膜翅,要渡海去;
振着那样脆弱,那样透明的两张薄片;
飞过京郊山中的蝈蝈笼,飞过宫门前的长街,飞过允王的王府,飞过披香苑的桃李花——
越过一切馨香的、灼热的、剔透的、要在心上硌出血的东西;
去寻雨拿云,去追风揽月;
去捕,去烫下烙印,去扭回一切错过的契机;
最后与一颗向来与他全然重合的心,会和于天幕垂下之处。
……
三更鼓响,披香苑寝殿传了一次糖水。
沛莲在灶台边上打了半宿瞌睡,一被叫醒,匆匆把头发理好扎紧,几乎把眼角吊到了后脑勺去。
她也顾不得勒,匆匆盛好温了几个时辰的甜汤;
持着灯,挑开帘,端着往殿里送。
最里面的帐子挑不得了,她就恭敬跪下,双手奉高,眼观鼻鼻观心。
若不是宁蕖打仗去了,此时合该他来的——唉,不过也没差。
圣人伸手出来,将糖水拿进去,而后是些低低私语,是些轻轻的啜饮声;
而后碗被原样还回来,里面的东西只少了薄薄一层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