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瑄帝眸光微颤,“所以这十余年布局,就为向朕复仇?”
“是!”魏明德突然暴喝,“若非是你,浔儿和齐儿也不会去袭敌军粮仓,不会被擒。你倒好,你勤王带着十万大军,在唯水打了个大捷!捷报传回京中也不过一个月!”
“哈哈哈……”他癫狂大笑,染血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好一个大捷!不好一个用我魏氏满门忠烈的血染红的捷报!可怜齐儿不过十二岁,十二岁啊!他是我魏家的长孙,一腔抱负却因你一句话再看不到未来……”
声音渐息,话到末了,魏明德突然平静下来,声音轻飘如死灰,“老夫不要别的,只要你血债血尝。”
镇北侯剑眉紧蹙,“当年血战本侯记忆犹新,唯水关一役关系国运,谁也想不到魏将军竟会突袭敌营。”
文远侯急步上前,拱手劝道:“太师何苦执着过去?皇后娘娘终究是您的掌上明珠,太子殿下更是您亲外孙……”
“那又如何!?”不等他说完,魏明德猛地转身,“你问问这个昏君,十六年来,他可曾有一日真心待我女儿?当年联姻,不过是要借我魏家根基助他夺嫡!这些年来,那个死人占尽他心魂,我女儿空有后位之名,连宫婢都敢在背后嚼舌根!至于太子……”他冷笑一声,“若非祖制立长,恐怕早坐不稳。近来废储流言四起,诸位难道不知?与其坐等屠刀加颈,不如——”他忽地拔高声音,“让这昏君也尝尝锥心之痛!”
他痛心疾首一番言辞,恨海滔天,如同利刃,一路劈风斩浪地砍到景瑄帝心上。
景瑄帝静默如渊,眸中幽光明灭,难辨情绪。他凝视魏明德许久,沉声开口,“你可知当年是魏浔亲自写下请命书,求陛下将粮草改道唯水。”
魏明德怔然。
景瑄帝续道:“你眼里只装着儿孙安危,可曾想过唯水乃运河咽喉?若破,江淮粮道断绝,敌军顺流而下,大晋将岌岌可危。至于真相……”喉结滚动间,声音已哑,“魏浔和见齐并非死于劫粮。早成鬼城月余。魏浔为稳军心,彼时朔方城根本不是因为去偷敌军粮草遭杀害,而是因为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魏浔为稳军心,亲手斩了你孙儿首级,当众立誓‘宁学张巡啖肉,不效李陵降敌’!”
“你撒谎!”魏明德目眦欲裂,猛地冲上前,却被侍卫钳制,扑跪在地。
景瑄帝负手而立,“大局已定,朕何须诓你?当年随青佑军驰援,那些密档就埋在魏浔帅帐之下。”他深深沉了口气,“魏浔之死,实则是一小将惶惶不安,鼓动军心,联手弑帅。个中真相,后来朕亲帅青佑驻军去支援才得知。”
魏明德面如金纸,不停摇头,“不可能!后来的军报里分明说……”
“易子而食何其残忍……先帝仁厚,若知实情岂会追封?是朕,为保他名声才隐瞒真相,给他护国大将军的哀荣!”景瑄帝上前两步,睨向地上之人,眸光渐深,“朕与皇后无情,但可曾少过她半寸体面?立长不立幼?朕若真想废储,又何须等到今时今日!朕哪里对不起你魏家!?”
魏明德耳畔嗡鸣如雷,眼前血色翻涌。他苦心孤诣,步步为营,十二年筹谋竟成一场笑话?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那些沾血的密信,终究全都错了?
荒唐!何其荒唐!
“当年是魏浔为保百万黎庶,甘愿以身为饵,死守朔方城,而你——”景瑄帝声音转厉,字字铮然,“你不配为人父!”
魏明德颓然跌坐在地,十二载血仇如刀,剐得他肝胆俱裂。恍惚间,似见烛火摇曳中,那个挺拔如松的将军笑着抚摸幼弟的头,“知砚,为兄此去少说也得数月,你要听父亲的话……”
对了,知砚……成王败寇,他死不足惜,可他不能让知砚受牵连。
魏明德猝然仰首,浑浊老泪纵横满面,“老臣愿受千刀万剐,只求陛下明鉴!此事乃老夫一人所为,与皇后、与知砚无关,求陛下开恩,放过他们!”
“陛下圣明!”兵部尚书突然出列,“此等乱臣贼子,当诛九族!”
“当诛九族!”
墙倒众人推,满殿朱紫齐声应和,声浪震得梁尘簌簌。
“住口!都给本宫住口!”一声清喝如碎玉裂
冰,破空而入。
众人回首,只见魏皇后凤袍染尘,疾步入殿,待行至殿前,直直跪伏在地,“求陛下开恩!父亲年迈糊涂,但知砚他是无辜的。他自幼见落花都要伤怀,任京兆府少尹三载,破案无数,对陛下忠心耿耿,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无辜?”景瑄帝冷眼凝视着她,“那你呢?”
魏皇后身形一震,抬眸看向他。
然而入眼却是一双寒潭般的眸子,深不见底,是连这满殿金辉都照不进的沉沉墨色。
那年暮春的雨幕,她隔着雨帘遥遥看了他一眼,他在朱雀桥边落轿,执伞而立,隔着万千银丝向她一揖。
雨丝洋洋洒洒,她看不真切,只记得那日他一袭天青直裰,明眸深处似有灼然光华。
自此便再也忘不了。
怎料十六年光阴虚度,她穷尽此生想要读懂的人,终究还是雾里看花。
朱唇轻启,欲语还休。千般情愫,万种愁思,终化作唇边一抹凄然与悲切,“臣妾……知罪。”
十年风霜催人老,朱颜未改恨已深。
景瑄帝眸中墨色翻涌,片刻后阖了阖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凛寒。
“废太子凌衡,勾结外戚,意图弑君。赐鸩酒一壶,白绫三尺,着其自择。尸骨不得入皇陵,以庶人礼葬之;逆贼魏明德,欺君罔上,谋危社稷。着即凌迟处死,夷其三族……”
最后一道判决,字字千钧:
“皇后魏氏,废为庶人,永锢冷宫,非死不得出。”
帝王的目光扫过满殿文武,“刑部主审,大理寺复核,影卫司缉拿。凡涉案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满殿众臣齐跪,声震九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