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庭,9栋1801号。’——这是短信发来的地址。
这座高档小区距离谢辞公司不到三公里,就在新兴的商业区中心。该地段几年前还属于开发区,但随着商业区的延伸再开发,房价一路飙升,且还在看涨。
林湛从出租车上下来,入目是一座银色飞鹰的雕像。翅膀积了厚厚的雪,喷泉却还在运转,水冒着氤氲热气,昂贵的物业费自然也包括了这种不合时宜的冬日喷泉。除了林湛,似乎没人觉得这是一种浪费。
此刻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只有寥寥几间窗户还映着灯光,其中就包括了顶层的那一间。
谢辞会选择顶层的房型,林湛毫不意外。那个野心家恨不得飞上云端,越危险越兴奋;而林湛保守的人生观则跟谢辞完全相悖,他从不贪恋高处的风景,因为太怕痛,所以拒绝冒险。正如此刻,电梯的楼层数字一路攀升到18层,林湛却根本体会不到更上一层楼的快意,只盯着电梯里那副火险逃生指南,恨不得将紧急出口的位置烙在脑子里面。
乱糟糟的想法随着电梯上行而不停地翻滚,混沌间,双脚已经听话地站在了那扇深棕色房门前。
昏暗的走廊灯光,冰冷紧闭的门,陌生的环境,拎着急救箱的林湛四下茫然:“我为什么会来?”
他总不能是因为蓝境程一个电话就乱了心神,不知廉耻地贴过来,硬要帮一个不领情的人处理伤口吧?
“……唉。”
林湛绝望地闭了闭眼,睫毛颤抖,几次想要离开,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冷着脸按下了门铃。
响了几秒,没人开门。
楼下的保安明明跟谢辞打电话确认过,家里不可能没人。
林湛又耐着性子按了一遍,心里默念,如果第三次谢辞还不出来,他立刻就走。
万幸,在林湛耐心耗尽前,里面响起拖鞋摩擦地面的沉滞声,来人嗓音半带低哑:“大晚上的,什么文件非要我现在签…”
门打开一道缝,先露出一双黯淡又不耐的黑眸。看清来人的瞬间,谢辞的神色一怔,好几秒后才把门开大了些。昏暗中,那人半倚着门框,穿一件松垮的黑色衬衫,领口随意敞开,气息明显不稳,眉尖微蹙:“林湛?你怎么……”
所有的犹豫、纠结,在看见谢辞的那一瞬间被丢到了天外。
林湛立刻从兜里掏出那支白色的温度枪,撩起谢辞被汗打湿的额发,‘嘀’地一声,代替了他的寒暄。
“……你都要熟了,没感觉吗?”
林湛把温度枪翻转,露出表上的温度显示。
‘38。8’
谢辞眼神扫过显示盘,又落在林湛紧抿着的唇——对方好像比自己还要更紧张。
他看向走廊尽处,似乎在打量是否有人跟随,片刻,才收回视线,懒洋洋地单手撑着门框,没有让林湛进去的意思:“是谁告诉你这里的地址?半夜十二点来我家,你是在暗示我什么?”
“两个选择。我打120把你拉走,或者让我帮你看病。”
“哦?这么主动。我记得有人之前才跟我吵了一架,说死也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瓜葛。这才几天,就忘了?”
“伤口感染的后果非常严重。如果你想未来两周都躺在住院部,可以,我现在就可以走。”
医生在伤患面前有着压倒性的统治力,林湛上前半步,用冰凉的二指按住谢辞的侧颈动脉,起了薄雾的镜片依旧掩不住冷静果决:“谢辞。再犹豫下去,你就只剩一个选择了。”
“120?”
谢辞忍不住笑。
林湛皱眉:“你怀疑我的判断?”
“哪敢啊。只不过,时隔几年又看见兔子咬人,有点怀念。”
“……什么?”
“我是说,大晚上的,120太吵人了,想想就麻烦。算了,进来吧,别嫌家里乱。”
谢辞终于从阴影中踏出半步。他的脸色泛着病态的薄红,神色倦怠,前额的碎发还沾着水,像是刚洗了把脸,努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对上林湛担心的目光,他也只是微弯下身子,接过对方手里的医药箱。
金属箱身浸透了冬雪的冰凉,把手却是温的,被林湛一路紧紧地握着,藏着掩不住的担忧。
门被轻轻地合上。
屋内萦绕着浓郁的外用药味,又甜又涩,像是小时候跌打损伤用的中药药酒。空调虽然开着,但温度并不高,林湛脱了外套后,竟然隐隐觉得凉飕飕的。他将外衣折好,规矩地挂在门口的银色衣架,踩着谢辞准备的拖鞋进屋,脚步很轻。
屋内宽敞,三面落地窗,视野通透。与之相比,室内的装修只能称得上冷清。黑白灰主色调,没有什么喧哗的颜色。客厅靠墙立着三个黑色的档案柜,满是散落的资料和纸盒子,电视墙挂着显示屏,屏幕旁连着电脑主机,主机的右手侧有一张可升降的站立办公桌,正对着落地窗,严肃又无趣,说是一间微缩办公室也不为过,与谢辞跳脱飞扬的性格实在不搭。
林湛出神地望着这些家具,心中陌生感不减反增。
直到他被领到沙发的另一侧,才终于看见了点熟悉的小玩意儿。这是客厅里唯一的一座装饰柜,最下面一层摆着各种红酒,中上层就是各类无人机模型、赛车和摩托车配件,时间跨度至少超越十年,有几个甚至连林湛都眼熟。在爱好上,谢辞从不吝花费时间和金钱,也称得上长情。
沙发旁只亮着一盏落地灯,灯色淡黄模糊,沿着光线的尽处,他看见了一枚发动机残件,归属于1955年的法拉利500Mondial。他记得谢辞把它带到学校向自己炫耀,可他当时不明白它的价值,还以为是类似于摩托车活塞之类的廉价配件。
林湛下意识地走近展示柜,在残件旁边看见了一枚只露一角的钥匙环。在一堆收藏品里,它确实显得有些廉价,漆色斑驳不匀,但形貌有点眼熟。
“怎么了?”
谢辞及时打断了林湛的探索。
“哦,没什么。”林湛又看了几眼,暂且收起好奇,“只是想起来,当年你开不了赛车,只能骑摩托解馋。”
“也不算退而求其次。我当时确实挺喜欢摩托的,够帅。”谢辞把一摞文件从沙发上搬开,空出的位置,也只够他们两人肩并肩坐着,“随便坐吧。”
林湛走近,抬手摸着谢辞的前额。
“什么时候吃的退烧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