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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月隐对痛苦很熟悉,无论是自身需要忍受的痛苦,还是施加给他人的痛苦。
如果他对此总结一点经验之谈,那就是无论看起来多么可怕的痛苦,最终都会随着时间流逝,他最难熬的那一年,是他差点抛下所有的生意和周喻一起去南极。
之后他想重新回到名利场,而崔蕴石对他这种轻佻、反复的行为深感失望。
他不得不花上一整年来重新赢回她的信任,去祠堂受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折磨,但那时的痛苦就像他背上的伤疤一样,如今几乎已无法寻到蛛丝马迹。群①¢1037⑨6⑧⒉1看后章
回到伦敦的十几天后,那天晚上的一切才第一次划过他的脑海,就像一波遥远的浪潮,只是轻轻拂过海岸。
他在参加克尔希石油为他举办的一场宴会,香槟塞的声音陡然听起来像一声枪响。
崔月隐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没有在意。
接下来他很难入睡,一种冰冷又沉重的重量压着他,就像一只蟒蛇盘旋在他肩头和胸口。
但一切仍能持续。
克尔希的董事会基本已经达成共识,准备随时摆脱肖恩。麦肯齐加入这场并购,他在伦敦西区这栋他曾经远远遥望的办公室里,投行顾问、审计评估团队、技术专家……无数人等待往他耳中递入只言片语。
一天早上,他有一场海格姆森的资产评估会,崔月隐走出办公室时,突然对身后的秘书说:“给我一颗药。”
“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女秘书有点惊讶地询问。
“随便什么,我知道你在吃药。”
女秘书错愕地看着他,不太能反应过来,崔月隐却已经失去耐心,他几步走过去,有些粗暴地拉开她的抽屉,帕罗西汀、舍曲林、奥沙西泮、阿德拉、米那普仑……一抽屉的药瓶暴露在众人眼前,女秘书的脸色变得惨白。
崔月隐辨认了一下上面的标识,倒出几颗吞进喉咙里,他脚步极快地向会议室走去,身后震惊的人群连忙跟上。
两个多小时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快到尾声时,孙思接了个电话,进来在他耳边说:“桑娅刚刚去和HR见了面,恐怕她很快就要去见律师了。”
崔月隐提前结束了会议,他起身向办公室走去,孙思跟在他身后:“先生,我们要尽快和她签订保密协议,侵犯医疗隐私、精神虐待——在现在这个海格姆森并购案的关键时期,等她和律师谈过,知道她能期待一笔至少百万英镑的赔偿金时,我们的公关恐怕就要有得忙了。”
“让她来办公室见我。”
崔月隐神情冷漠,缺乏情绪。
女秘书进来时有些强做镇定地警惕,崔月隐站在办公椅后看向她:“克里希南小姐,请坐。”
“我刚刚来伦敦时,收到了这里每一位高级职员的资料,我记得你的求职信里写,你想加入崔氏海油集团,是因为它的CEO。”
“是,我在中学的时候,在一本全球商业女性的杂志采访稿里看到了蕴石夫人的报道,一位石油集团的女性CEO,后来大学的时候她来我们学校发表过演讲,我记得她关于人生要追求使命和感召的那段话……”桑娅。克里希南不自觉说得太多,她有些焦虑地停下来。
“她一生都对海洋和石油很痴迷,去年冬天,她告诉我,她最后的心愿就是看一眼海格姆森在北冰洋的一座钻井平台。”
崔月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微微笑了一下:“你一定觉得我是她的儿子。”
“您有她的姓氏,我一直听说她的丈夫和孩子都随她姓。”
“我是她的养子。更准确一点说,我就像王位继承战中站在旁边的那个表亲,理当只有鼓掌和观战的权利,你是一个印度裔的女性,在伦敦的职场里,你应该很熟悉这种感受。”
桑娅猝不及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一生都在寻求她的认可,想要她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想让她将我视为最值得骄傲的孩子,她快要死了,这恐怕就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我无法承受失败的代价,你一定明白,那种每一次错误,每一丝微小的失误,仿佛都要将你推进深渊的感受。”
“先生,我……”桑娅有些语无伦次,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有一副极其英俊的面孔,东方血统只是为他增添了神秘色彩,他灰色的眼睛真诚地袒露痛苦,桑娅被深深打动了。
每一次错误,每一丝微小的失误,仿佛都要将她推进深渊。
这的的确确就是她长久以来的感受,作为二代移民,一路都绩点优异,履历完美的女孩,如果她还在印度,她的肤色会让她天生就低人几等。
“对不起,我希望您一切顺利,如果您需要看心理医生……我是说,我很高兴能帮到您。”
“你已经帮到了我。”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孙思让公司的律师去跟桑娅签保密协议时,她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签了字,甚至拒绝了公司提供给她的补偿金。
孙思拿到保密协议的副本,微微松了口气。
他去崔月隐的办公室跟他说这件事,他将文件递过去时,崔月隐露出嫌恶的神色,只是说:“别让我再在公司见到她。”
孙思微微一怔,应了一声“是”。
孙思去处理桑娅的事,跟女秘书说她愿意去任何地方,他都会给她拿到一封有足够分量的推荐信,鉴于她的合约还没有到期,公司也会补偿违约金给她,最后,他又难免提醒桑娅记得遵守保密协议。
女秘书起初震惊,然后孙思从她眼中看到了被愚弄的恍然大悟。
送走了桑娅,孙思心想,我这种人是不是活该在地狱里腐烂?不过想到真正该下地狱的人毫无愧疚,他又立刻将这点良心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