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剑跟着神女阿眠的头三百年,简直是一场灾难。
他像只刚被捡回来的野兽,獠牙未收,凶性未褪,却又带着某种懵懂的好奇,时不时就要闯祸。
“太虚。”阿眠声音微冷,指尖凝着灵光,正一点点修复被剑气削断的桃树枝干:“我说过,不准伤这些树。”
太虚剑悬浮在半空,内里金纹流转,出细微的嗡鸣,似是不服。
方才那株桃树开花开得太艳,风一吹,花瓣簌簌落在他剑锋上,他觉得烦,便一剑削了过去,就像他过去斩断一切碍事之物那样干脆。
可阿眠不让。
她总是有那么多“不让”,不让斩飞鸟,不让劈溪石,不让饮兽血、不让随意杀人……
太虚剑觉得,跟着她,自己这柄剑都快锈了。
不是剑锋钝了,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凶煞之气,被阿眠一日复一日地拘着,像猛兽困于樊笼,躁动却无处泄。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做别的。”乌竹眠指尖拂过桃树的伤口,嫩芽新生,粉白的花苞重新结出:“而不是拿这些生灵撒气。”
太虚剑的剑尖微微下垂,像是被训斥的孩子,却又在阿眠转身时,突然“嗖”地窜出去,一剑劈开溪水,惊得鱼群四散。
他故意的。
水花溅了乌竹眠满袖。
意识到这一点,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教一柄凶剑向善,比教顽石说话还难。
最初的日子确实很辛苦,因为太虚剑只认得血的味道。
风过叶响,沙沙如雨,他刚刚斩落了一只飞鸟,那鸟儿本在竹梢间跳跃,翅羽舒展,鸣声清越,却在掠过剑锋的刹那,被无形的锐意削断了半边翅膀。
血珠溅落,瞬间就染红了翠绿的竹叶。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享受这份温热的触感,它不懂何为“怜悯”,何为“生命”,它只知道血是鲜活的,杀戮是痛快的。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剑柄。
那只手白皙如玉,指尖却泛着淡淡的灵光,触碰到剑身的瞬间,太虚剑的凶煞之气本能地翻涌,却在即将伤到她时,本能地停滞了一瞬。
“何必伤它?”
听见阿眠的声音,太虚剑的剑尖仍指着地上挣扎的鸟雀,血染湿了泥土,鸟儿的翅膀无力地扑腾,黑豆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逐渐逼近的死亡。
阿眠松开剑柄,蹲下身,用素帕裹住哀鸣的鸟雀,指尖凝起灵力治疗伤口。
治愈,而非杀戮。
太虚剑的剑气骤然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剑生来便是为了斩断,为了撕裂,为了饮血。可眼前人,却在……修复?
鸟雀的伤口在灵光中缓缓愈合,断裂的翅骨重新接续,染血的羽毛恢复洁白,它起初还在惊慌地扑腾,却在感受到暖意后渐渐安静,黑溜溜的眼睛望着阿眠,似在困惑。
太虚剑仍悬在原地,剑锋上的血迹未干,却已经失去了猎物的温度。
他不懂。
为何要救?明明斩断更快。
“剑确实是凶器,但却不必嗜杀。”阿眠对着剑身说话,仿佛知晓他懵懂的意识:“你看这双翅膀,斩断它只需一瞬,看它飞却要数年时光。”
太虚剑的剑身微微震颤,似在思考她的话。
他生于鸿蒙,饮血万年,所见皆是死亡与毁灭,“世间”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片待斩的荒原,他不懂“数年时光”的意义,也不懂“飞”为何值得等待。
他只知道,杀戮是本能,是存在的方式。
可当阿眠的指尖触碰到他时,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另一种可能。
或许,世间不止有血?
阿眠抬手一扬,鸟儿振翅飞离的刹那,翅膀掠过竹梢,青翠的叶片簌簌颤动,抖落几滴未干的晨露。
露珠坠下,在日光里划出细碎的银线,最终“嗒”的一声,砸在太虚剑的剑锋上,碎成更小的水沫,溅开一片微凉的雾气。
太虚剑这些年所见皆是斩断时的红,碎裂时的黑,死亡时的寂静,它从未低头看过一滴水的轨迹,从未留意过风穿过竹叶的声响,更不曾注意到,原来日光是有温度的。
此刻,晨光斜斜地穿透竹隙,将剑身映得半透明,内里流淌的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闪烁,光斑在青玉般的剑刃上流动,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像是一条蜿蜒的金色溪流。
太虚剑的剑气不自觉地收敛了。
他悬浮在原地,剑尖微微下垂,不再指向任何活物,而是静静地望着竹影婆娑间漏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