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北的温差很大,深秋的太阳落山后,凉风吹得人头皮疼。
那夜,只有我没有被子。乞丐们不约而同地堵着水泥管不让我进,拾荒带回来的剩饭也一口不给我吃。
我被排挤了,即使在乞丐窝里。
他们的眼里是很纯粹的嫉恨,恨我没被打断腿。
我强撑着走到公铁桥墩下的背风处,盯梢这边的混混也没拦着。
夜市摊子支了起来,买卖家的煤油灯成了这片唯一的光源。路过夜市的居民相互打着招呼,把冒热气的吃食打包带走。
人聚人散,直到夜市快收摊时,一个比我大不了太多姑娘走到我跟前,说:“给,吃口煎饼果子吧。”
她的袄子很厚,但难掩窈窕的身段,我看了几眼就低下了头:“姐,我没钱。”
她蹲下身,说:“卖剩的,不要你钱。”
“爸妈说不能随便要人东西。”我早已饥饿难耐,但还是嘴硬了。
她一笑,把煎饼塞进我手里:“我叫桃仙,你就当我是你姐。”
我哭了,在狼吞虎咽中哭了。
第二天,张哥来找我,耳朵上的翠环已经没了。他拿来几样老物件让我看,荒僻的勃北没啥尖货,估价只花了我几分钟。
张哥有些满意,拍了拍我的脸说:“顾尘是吧?明天把你分到旧货市场那一片,规矩会有人给你讲。”
临走时,他还发给我一副墨镜,说是港片里才有的西贝货,镜腿里安着摄像头和耳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别说逃跑,就连吃喝拉撒也都在张哥那伙人的监控下。
每次淘货或者出货时,我打手势把真实估价上报,然后耳机里让怎么说就怎么说,装傻,做局,低买高卖,坑蒙拐骗。
张哥靠赚来的黑心钱花天酒地。而我,什么都没得到。
我做事两个月后才有了自己的被褥枕头,半年后有了独住的水泥管。
挨打,抢馊饭,活得依旧像条野狗。
支撑我活着的,是每晚都会“卖剩”的那份煎饼果子。
时间就那样过去,桃仙姐变得成熟而有韵味,她太美了,美得有些不容于公铁桥这片的贫困和脏乱。
“要是能出去,准备做点啥?”
记得是九九年九月十六号,桃仙姐这样问的。
那天是她二十岁生日,我拿零敲碎打攒下的七十二块钱买了生日蛋糕和一瓶二锅头。
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我很想说去找爸妈,去找卖我的表姑,去找这一切一切的答案,可浑身馊臭的我哪里配得上一个答案。
只要张哥活着,我就逃不脱。
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桃仙姐盯着我问道:“要是姓张的死了呢?”
这话吓得我连忙捂住了镜腿,张哥今天就在不远处的帐篷里喝酒。出乎意料的,耳机里没有传来熟悉的叫骂。
桃仙姐拧开瓶盖,给我倒了满杯:“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的生日我最大,陪我喝到尽兴。”
我仰脖喝了一大口:“好。”
过生日的是她,买了醉的却是我。半个小时过去,双眼迷离的我依稀看见天边点亮了最美丽的灯,“怎么又是这个破梦……”
那些灯都是警灯,伴着刺耳的警笛亮起,之后就是包围圈很快形成,刹车扬起的尘土中,特警拉开了枪栓。
我使劲抽了自己一巴掌,想把自己抽醒。
见我这样,桃仙姐有些莞尔;“怎么,替天行道了还不开心?”
“啊?”我不解。
桃仙姐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不是梦!姓张的死了,至于凶手,就是你,顾尘!”
我惊醒了,连带着酒也直接醒了大半,我惶恐地看着桃仙姐,还有并未消失的警车:“不是我!我没杀人!”
桃仙姐不再说话,她一把拽起我,向着张哥的帐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