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冉步月刚考入全省最好的高中,班主任颇具国际视野,她看了冉步月之前获得的奖项和考试成绩,惊为天人,建议他可以考虑将目标定为世界顶尖大学。
国外大学的学费是国内大学的无数倍,几乎是他们全家一辈子都无法攒到的天文数字。冉步月认为没必要,但父母听到老师的想法后非常开心,告诉冉步月他们有钱,要他什么都不用想,好好读书就行。
班主任也告诉冉家,暂时不用考虑钱的问题,可以申请助学金或者贷款,如果需要,她也可以尽一份绵薄之力。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瞒着他考了高空作业证,多打了一份工,虽然危险,但来钱快。
没想到父亲第三次出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冉步月和妈妈都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现场被清理得很快,没有尸体,也没有吊篮的残骸。
妈妈崩溃了很短一段时间就振作了起来,她找到丈夫的施工队,苦苦追问。他们终于悄悄告诉她,那天的事故是因为吊绳断裂,设备老化或者不符合国标要求都可能导致这个结果。
她找到清洁公司和龙腾地产讨要赔偿,对方却一口咬定她丈夫出事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合同里白纸黑字写着“因工人个人原因造成的后果一概不予赔偿”。
后来才知道,连这份合同都陷阱重重,没有明确表明工人权益应该如何保障,具体又由谁来负责。
母亲投诉无门,只能去龙腾地产门口闹,刚引起一点骚动就立刻被驱赶了。
次日,家里突然来了几个西装革履板着脸的大汉,带来了一张120万元的天价欠条。
对方冷漠地告知她们,冉步月父亲砸到了一辆全新的超级跑车,导致全车报废,新车保险只能覆盖一部分赔款,剩下的部分需要由冉步月母亲偿还。
龙腾集团购买了这辆车,打算送给砚川集团的大公子,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母亲拿着债单的手不停地颤抖,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龙腾集团从欠她们家钱,摇身一变成了她倒欠,而且是一笔天文数字。
对方摊手,说怨不得别的,只能怨你丈夫连出事都没挑个好地方。
而且那天恰好是隔壁砚川集团旗下新店开业,也是砚川老总送给他们大公子的生日礼物,店就在出事地点邻街,广东人最讲彩头,发生了这种大不吉利的事,大公子没找你们要做法事的钱已经很好了。
母亲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少年冉步月在无尽的绝望中生出愤怒,为什么他生日时买一块蛋糕都要犹豫很久,而有些人的生日礼物比他爸爸的命还要贵重。
在他和妈妈度过几天暗无天日的日子后,突然又换了一拨人来到他们家里。
他们态度友好,说自己来自砚川,大公子说不用他们还这120万了,并且表示了对他们家的慰问。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将欠款单作废了,还给母亲打了十万块钱。
事情的转变太突然,这钱本不该砚川来赔。母亲情绪失控,说了很多声谢谢,冉步月松了口气,同时感到难以描述的难受,甚至有些怨恨。
不论是欠120万还是得到10万,都不过是大公子轻飘飘一句话的事。
他父亲的命在那些人眼里,到底值什么呢?
这之后,妈妈挑起了家里的大梁,背着冉步月偷偷打很多份工。
冉步月哪能看不出母亲的辛苦,劝了她很多次。
但妈妈只捧着他的脸说,冉冉,妈妈不觉得辛苦,我想让你知道你很优秀,可以通过自己的实力和他们那些公子上一样的学校。
回到校园后,冉步月发现他其实已经和公子哥们上同样的学校了,因为龙腾地产的少爷,滕琮明找上了他。
滕琮明念的是他们高中的国际部,在某次冉步月独自放学的路上堵住了他,直勾勾地打量他:“冉、步、月,就是你爸砸坏了我家送给别人的车,还弄脏了我家楼下的地。是不是?”
这就是冉步月噩梦的开始。
他不是没想过办法,尽量远离国际部、尽量不出教室、甚至向老师求助,但滕琮明总有办法找到他。
冉步月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妈妈,她已经够忙了。
他想说,妈妈,即使上同样的学校,他们也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一年半后,冉步月在一个平常的晚自习上,从班主任那接到了母亲的噩耗,长期过劳导致的意外。
班主任在办公室里告诉他这件事,眼眶都是红的,但冉步月却仿佛没有知觉,整个人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
他麻木地赶去现场,麻木地办完母亲的葬礼,麻木地发现账户里多了一大笔钱,是母亲雇主发来的保险赔款。
雇主方写着砚川集团,她曾经跟冉步月提过,因为砚川免了他们的债,还给了他们钱,她想为他们工作,作为微不足道的报恩。
没想到她最后也倒在了砚川集团的岗位上。
冉步月不愿承认,但砚川的赔款确实让他有能力出国读书。
收到录取通知邮件,看到Congratulations的字样时,冉步月开心了一瞬,接着被巨大的苦楚淹没。
他的今天,是由父母的生命换来的,是被巨型企业的雨露施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