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有些不同,一扫那日憔悴病容,看起来基本和常人无异了,安安静静地立在堂前,仿佛一株挺拔的青竹,堂前那么多人的打量都没有叫他神色有所变化。
待她出现,李秉真才终于有了动作,提前两步来扶。
这是离府前的最后一步,两人要相携拜别长辈。
王贞和秦夫人坐在主座,其侧由王维章和郑氏代做清蕴父母。她的两位大伯倒也很踊跃给侄女送嫁,可惜王家无人理会他们,这会儿只能同旁人一起,在堂外观望。
“你们如今夫妻一体,从此以后,无论遇到何事都要相辅相成,同荣辱,共进退。”
二人深深揖,齐答记住了,秦夫人面色十分柔和,“愿你们夫妇乾坤和乐,永结同心。”
拜别长辈这步没有费多少时间,不到一刻钟,两人就齐齐出了堂前,李秉真手扶清蕴,把她交予女使,看着她登车入轿后才转身上马。
国公世子大婚,当然有严格规制。因府上圣眷荣重,又另有便宜。从王家到齐国公府,一路都有官兵相护,仪仗行队,香车宝马,头尾占据了数条长街。路途偶尔遇到障车讨要酒食钱帛,都被藏翠藉香等人轻松应付了。
喜轿停落,齐国公府大门敞开,从石阶下铺了条厚重红毡,一直延伸到堂内。
这种时候,凡事都不用清蕴操心,每步都会有赞礼引导,从下轿到拜见国公府一众长辈,简单顺利得出人意料。
直到即将送入新房时,管家匆匆步入,在齐国公身侧耳语两句,他点了点头,对所有人道:“圣躬已至,都随我去见驾。”
成婚当日能得皇帝亲临,毫无疑问是种无上荣光。齐国公领人到门前接驾时,两旁早就站了一群人,众人不敢直视君上,便在齐国公等人来时齐齐看去。
建帝此行不仅携了贵妃,身侧竟还随行着柳文宗柳阁老。
柳阁老和齐国公在朝堂上向来不对付,没人想过他会来吃这份酒。但他不仅来了,还是跟着建帝一起来,面容和煦地送上了厚礼,叫一众官员侧目。
“朕此来只为喝一杯喜酒,诸位不必拘束。该如何继续如何,不要因朕影响了这大喜的日子。”
建帝说完,就在齐国公迎接下径直走入前厅。氛围瞬间松快下来,清蕴也跟着重新走回去。
说来尴尬,如果建帝晚来一刻钟,她应当已经进了新房。可来的时机这么微妙,导致她只能先行去见驾,这会儿头上还蒙着一层红绸,在一众人中尤为显眼。
建帝很快注意到她这位新娘,挑眉道:“怎还盖着喜帕?”
有人答要送入新房后由世子挑盖,建帝笑道:“都是虚礼罢了,朕也是来得巧,不如就现在揭开,好叫朕一领新人风采。”
这混不吝的话,也只有身为帝王的他可以随意说出,视礼节于无物的态度立刻引得李贵妃和太夫人出声,“陛下,万万不可——”
清蕴身形微动,手就被李秉真握住,以为她在害怕,轻声安抚道:“无事,不必担心。”
确实不用担心,因为大长公主已站了出来,“陛下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徐嬷嬷,着人送世子和世子夫人去新房。”
第11章静谧而温和
不管内心是什么想法,建帝面上还是很敬重大长公主这个长辈的。姑母出面否了自己的话,他便一笑置之,没再说什么。
但直到离开前,清蕴都能感觉到一道强势灼热的目光,令人如芒在背。
那些听说的消息在脑海中不由再次浮现,关于齐国公府,关于天子。
齐国公府和皇家关系可以说极为亲密,一位大长公主、一位等同副后的贵妃,足以让它傲然于其他宗亲皇族,更别说国公夫妇手里握着实打实的兵权,天子有时都要谦让三分。
按理来说,建帝的行为确实应该是玩笑居多,但清蕴总觉得刚才门前的氛围有些微妙。
又或者说,另一道传闻为真。自从平复战乱后,建帝性情越狂放,常常深入猎场厮杀,见血方休,疑似是疯症之兆。
如果真是疯症,突然难就不奇怪了。
这些事具体如何,清蕴都不得而知,全凭猜测。深居闺阁就是这样,即使她可以通过手下的人打听消息,能够了解的终究有限。
“夫人。”白兰奉上一盏浮元子,让清蕴收回思绪,“整日都没怎么用食水,先填填肚子罢。”
方才两人喝过合卺酒后,李秉真就出门待客去了,他说去去便回,但可以料想时辰不会很短。
“不急,等世子回来罢。”清蕴对她一笑,让她们先去外间用些点心,自己则继续坐在喜榻上,目光缓缓流转。
这儿是世子惯常的居所,也是今后夫妻二人的寝室,布置十分典雅。因她的到来,另外添了明镜台、绣墩等物。
除去这些,纵目望去,屋内就没什么李秉真独有的物件,比她的闺房还要简单明了。那日他在光明寺左右手对弈,本以为是爱棋之人,这儿却看不出什么痕迹。
墙壁也是空落落,唯独挂了一副字,书写的是《金刚经》中段落,字迹孤峭挺拔,锋锐非常,尽显寂寥之意。
字如其人这个说法当然是不准的,多少卑劣凶恶之人能够练得一手好字。如果拿这个来给人品分高下,恐怕天下人都会乐于练字。
但从一个人的落笔风格,多少能窥见他内心一角。如果这幅字是李秉真所写,至少说明他的性情并不只有“温文尔雅”一词可以概括。
想到他自幼多病,这种矛盾复杂之处就可以理解了。
大约等了半个多时辰,李秉真携寒意而归,神色没清明。因病之故,他从来不饮酒,也没什么人敢灌他酒。
他见清蕴姿态没变化,料想她还没吃东西,就让人上了桌饭食,歉然道:“本来打算一刻钟就回,但陛下兴致颇高,多费了些时辰,让你久等了。”
清蕴说了声没事,就起身到明镜台前卸钗篦。
李秉真更衣要简单很多,他换上了月白常服,就站在旁边看着她。
清蕴有一捧浓密的乌,松散披在身后时如云般缓缓流淌,在女使的动作间,不时有亮丽的光泽闪过。
两人在光明寺见过一面,那时李秉真只知她貌美,不曾仔细打量。而今视线落在镜中,才注意到她有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眸,眼神柔和而不失清亮,五官宛然如画,唇畔天然上翘,微微含笑时,恰似皎皎明月,又如初绽桃花。一时间,内室仿佛都被她的容光照得更加明亮。
凝神欣赏了许久,他出声夸赞,“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美人当如是。”
浪子般的言语,从他口中说出却一点不见轻浮,清蕴回头,望见他立在灯火辉煌处,神色坦然,顿时展颜,“多谢,世子亦是英朗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