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尘领他的好,跳到老大身边坐了,又摸出一锭银子:“老人家,可真要谢谢了。”老大瞥他一眼,翻手将银子揣了:“出门在外,相互照应是应该的,也不是图你的银子。”宁尘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连声道:“那是那是。”身子再是强横,这些天下来也是乏了。
宁尘把脚荡在车边儿上晃荡着,着实好好歇了一歇,心里也松快下来。
“你是打远地儿过来的吧?”车老大抱着烟杆儿吞云吐雾,随口问。
“是啊,一路走过来顺顺当当,进到这片地界却晕头了。”
“扎伽寺不叫生人靠近的,进来的若不知怎么走,八成要把命交代在这边。”
“那扎伽寺是什么地方?”车老大翻了翻眼皮:“进山之前没人告诉你?想来也是,若是山外村子知道你要往这边来,定拦着不叫你往里走了。”也不用人家把话说透,这鬼打墙肯定是类似中原护山法阵一类的东西。
不过宁尘还是问:“怎么说的那么吓人呢?”
“扎伽寺乃是圣教一支,寺下辖有八部,每一部都有十数万人,在此处护佑圣教圣山。若有亵渎之人乱闯,便会困在这山里活活饿死。”
“那你们又怎么识得路?”宁尘心说等问明白了路,自己走也便是了。
不料那老大笑起来:“我们哪里识得路哇。扎伽八部,我们只得了目桑部大祭的许可,才知道去往目桑部的一条路。你路上见到那萨古塔没?拿石头堆的,上面有块白色的雪石。这一路七十七座萨古塔,我们在每一座前按密约方向换进,便能直通目的地。倘若走错一处,便要困在此处……喏,前面又是了。”宁尘顺他手指望去,一座新的石头塔出现在路旁。
车老大撸起袖子,竟有密密麻麻一胳膊的刺青。
他低头看着刺青足足半晌,向后吆喝了一句什么,整个车队调转过来,朝左后方行去。
那胳膊上刺的正是七十七座塔的穿行顺序,走错一步,万劫不复,他们自然要小心再小心。
哪怕车老大已将臂膀刺上的图死死烙在了脑子里,寻路时也不敢有半点马虎。
宁尘看着那一臂的花纹,忍不住道:“老人家,你们走这条道已经很久了吧?”车老大点点头:“我们聚落的族民,世世代代与扎伽寺目桑部通商,这条商路我已走了近四十年咯。”宁尘忍不住问:“您方才说,那目桑部足有十数万人,这凶山恶水的,怎么能养活那么多人呢?”化外之地气候严苛不利耕种,大些的部族也不过三五万人,还多要依靠中原通商换取物资。
可这扎伽寺八部恐不是有上百万人,又盘踞深山,仅靠周边几个小小商队又怎地支撑得住?
“扎伽寺各部有圣教的通天佛主庇佑,自是衣食无忧,我们不过贩去些精细布帛、茶砖香料等奢享之物。”宁尘啧啧嘴,心说这什么通天佛主听着就不是什么好鸟,自己得小心着点。
“我这么一个生人,跟车队进去,不会惹什么麻烦吧?”那车老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放肚子里。卸货搬货这档子事儿,一向都是派些糙汉子来料理,部内的大祭小祭压根不照面,没人管你是生人熟人。只要别往里头乱跑,保你平安无事。”听了这话,宁尘也就不多想了,只斜倚在车架上闲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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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早已走得深了。宁尘随车队过了一夜,又走了半个上午,看几个车把式笑逐颜开的模样,似是快要到地方了。
宁尘也没什么能干的,只等着待会儿帮把手卸卸货,也算还点人情。
前面山路逐渐收窄,车队加速前行,越过山口,驶入一片浓雾。待又行一刻,云开雾散,前面的景色豁然开朗。宁尘定睛观瞧,立时愣了。
灰凄凄的群山围拢之下,却有一片青青葱葱,仿若老天爷开了个玩笑,把江南的一汪春池水倒进了昆仑山的无名谷中。
一道颤颤溪流顺着眼前流过,只闻得鸟语花香,宛如世外仙境。
那又冷又干的山风也不见了踪影,湿润清冽的空气令人精神大爽。
绿荫之中,隐隐能看到一座座白石砌成的小屋,小屋往深处渐渐密集起来,在山谷中间聚成半月状的一座白城。
半月中央的地形隆起成山,金碧辉煌的一座宫殿正嵌在山上,彷如一颗蚌间明珠。
宁尘还暗自惊叹此间的神奇,却发现车队突然停了。还没等他缓过神,就听得身边老者哇呀一声尖叫起来。
那叫声就像一只猫被石头砸断了腰,尖锐刺耳,直吓得宁尘浑身一个哆嗦。
“扎伽寺!!是扎伽寺!!”车老大一边尖叫,一边奋力调转马头。
身后的车把式也一个个状如仓皇之鼠,都驾马回转向身后山口挤去。
人嘶马鸣,车辙碰撞,更有甚者干脆跳下车去撒腿就跑,整个商队顿时乱作一团。
可他们回头一看,身后雾气也没了,只剩一座峭壁刀削斧剁一般拦在身后,哪还有进山的路?
车老大马缰扯得急,把宁尘直给晃下了座去,差点叫马踩着。
他连退好几步,心下正纳闷,却突然看到周旁山上飞出二十多个白影,直冲他们而来。
宁尘目力不错,一眼便看出那是金丹修士,而且都是女修。
她们身上的服饰完全一致,均是异域样式的玉白色裹胸,外罩一件半遮下腹的鎏金纱袍。
她们手中绰着一根黑黝黝的玄铁长杵,和身上衣装一样都是嵌了法术的法器。
那车老大听见风声抬头一看,和商队的一众汉子大叫着滚下马来。他们跪倒在地,不住叩头,口中用蛮语大声说着什么,似是求饶模样。
宁尘刚要学着跪下,却见那群女修已齐齐落在他们面前,数目刚刚好,竟是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唯独宁尘没人搭理。
她们落下之后也不说话,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将手中长杵一抡,直往面前那颗脑袋砸了下去。
宁尘一惊之下不遑多想,猛冲到车老大前面,拔刀去拦。
没想到他横刀一挡,面前女修那根玄铁长杵竟硬生生停了下来。
长刀未受着力,反叫宁尘一愣,而就在这一息之间,身周十数丈范围整齐划一响起“噗嚓”之声,二十几条铁杵将前面的脑袋齐齐砸爆。
烂西瓜一样的浆水嘭地爆出来,那女修手中铁杵却是不停,啪啪啪啪,动作整齐划一地如异体同心,从脑袋拍到大腿,整砸了十下,将人活活捣成了一滩肉泥。
宁尘大惊失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这一恍神儿,他拦下的那女修已绕开他,一棍打爆了车老大的头颅。
“你们为何、为何草菅人命!”宁尘后退几步,大叫起来。
可那二十几个女人全然当他不存在一般,那铁杵上的血肉被她们用真气烧去,一股焦臭弥散,呛得宁尘几欲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