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晴重重地点了点头,“以后不管到哪里你都要好好学习,要变得强壮,保护好自己。天黑了,今天你送我回家吧。”
之前很多次学完习邸云峰都提出过送高晓晴回家,高晓晴从来没有准许过,这是唯一的一次。
从山上下来,高晓晴坐上邸云峰的自行车,两人一起骑过长长的河堤,不知不觉夜空中洒下清雪,冷风刺骨,高晓晴在后架上哼哼起那《沙漏》:我像沙粒在人海里,爱上了依赖,怎能离开,一步一步都不得已……
高晓晴在镇子中部下车,步行剩下的路,邸云峰在夜雪中伫立好久,注视着高晓晴的背影期盼着她能回头,然而直到消失高晓晴都没回一次头。
晚上到家以后,邸云峰现书包里多了一卷皱巴巴的钱和一些崭新的文具,被纸包着,纸上是高晓晴小巧娟秀的字:我接受了你的帮助,会一辈子感激你。
邸云峰再也控制不住,蒙在被子里哭了半宿,哭到睡着,夜半时候他爬起来,把随身听、所有磁带还有最新款的英语电子词典全部打包,准备第二天送给高晓晴,然而老爸临时改变计划,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带到火车站,踏上南下的火车。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邸云峰都生活得魂不守舍,过年时夜空中的烟火、文具店里的公仔、霓虹闪烁的城市街头、初春树上的嫩叶、高级餐厅里的螃蟹、高架桥上飞驰的火车……所有他能看到的美好事物都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跟高晓晴分享,渴望看见她如云朵一样纯洁的笑。
他也尝试过给高晓晴写信,却都石沉大海,有时候他会惶恐高晓晴根本不在乎他,有时候安慰自己她可能仅仅是在忙着学习,有时候又觉得一定是高晓晴回信时他已经搬走了……
他学着偶像剧里的那些男孩女孩,在很多风景秀丽的地方刻下过高晓晴的名字,对着空旷的大山喊高晓晴的名字,在许愿树上为高晓晴许愿,幼稚地假装他们一起来过。
他也不再自暴自弃,开始努力学习,他现自己并不笨,只要认真听讲成绩就很优秀,他还让爸爸给他报了搏击班,刻苦地对着沙袋挥洒汗水,不断变得强壮,渴望再见面时让高晓晴刮目相看。
然而年少时的情感总是来得刻苦铭心,去得落尘无声,随着邸云峰不断搬迁不同的生活环境,认识不同的人,对高晓晴的思念渐渐变得遥远而朦胧。
他依旧时常想起高晓晴,但大抵只作为一种美好回忆,不再渴望延续也不在渴望重来,随着年纪增长,他开始更多地关心自己的前途命运,高晓晴送给他的那幅画也在无数次搬家中不小心弄丢了,最终那个“变得强大”的目标具化成当一名警察的梦想。
高中时期,他遇见了另外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偷偷谈了一场恋爱,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高晓晴已彻底变成他的记忆。他觉得高晓晴也一定有了新的生活,偶尔才会想起他,或者干脆忘记了。
高中毕业,邸云峰如愿考上警校,生活安稳下来,专攻术业,勤恳训练,刑侦技术、心理学、射击、格斗、驾驶等等学科都很出类拔萃,成为那一届的高材生,盼望着快点走上工作岗位,成为一名搏杀在一线的公安干警。
可惜天公不作美,就在毕业前夕,邸勇前因为组织传销罪被逮捕,由于涉案金额巨大,受害人数众多,判了重刑,分配时邸云峰政审不过关,不过因为他在校期间表现良好,且有立功表现,组织允许他继续当警察,只是不能挑选岗位,服从组织安排。最后,宿命一般,他被安排到清河镇派出所当一名普通民警。
此时距离1996年的秋天过了八年,邸云峰已经不再是个哭鼻子的初中生,而是一个独当一面的警察,关于高晓晴的记忆已彻底与其他少年记忆并无二致,当时他最大的困扰其实是心理落差。
理想中,他应该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应该奔走在匪夷所思的犯罪现场寻找蛛丝马迹,现实中,他却只能守着破旧的二层办公楼,处理一些邻里纠纷的小事。
比如,有一天夜里,他值夜班,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说清河镇有一名女性报警称自己正在被挟持,他感觉自己的所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立马出警,跟同事来到事地点门外。
但见窗门紧闭,屋子漆黑一片,只听见女人的惨叫声和男人语气粗重的恐吓声,他不假思索,破窗而入,却看见一个肥胖妇女赤身裸体坐在男人身上不停扭动。
事后了解,这两个人是两口子,平日里总是吵架,每次吵架都喊打喊杀。那天又吵,男的威胁女的要掐死她,女的就打电话报警说自己有生命危险,打完电话他们继续吵,一来二去搞出兴致,又滚到一起行夫妻之事。
老同志对两口子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两口子态度良好,邸云峰却因为分不清女人的叫声成了笑柄。
总之邸云峰很愤懑,并且无处诉说。他越憎恨老爸,恨他为什么那么贪婪,那么不负责任,在他生命中留下无法抹去的污点。
他想虽然他还有机会通过努力改变工作现状,却永远改变不了自己是一个坑骗人民群众血汗钱的骗子的孩子。
他也恨所有犯罪分子,觉得他们大都跟邸勇前一样自私自利,永远不会想到犯罪带给家人的伤痛远比带给他们自己的更大。
老爸在临出事之前就有所预感,通过合法手段给他留下一大笔钱,他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一分钱都没动,甚至没去看有多少。
有时候他也会想这种严苛的政审制度有失公允,他爸犯罪跟他有什么关系?当警察的是他,又不是他爸,他明明通过自己的努力具备了当好一名警察的条件,仅仅因为另外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犯了罪他这四年的努力就得付之东流?
开始工作不久之后,邸云峰曾去县刑侦大队自荐过,详细说明了自己在警校时的优异成绩,表明自己与犯罪行为作斗争的决心,希望能留在县大队当一名刑侦干警。
局领导态度轻蔑地回答说:“学校的成绩什么都代表不了,我不觉得你比其他年轻同志优秀。另外,警察的天职是听从指挥,你连工作岗位都挑,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完成好工作任务?”
他灰溜溜地走出县公安局大楼,只感觉脸臊得烫,开始动摇当警察的信念。
当然,既然身在清河镇,他也不可避免地更多想起曾经的快乐时光,想起当年那个聪明可爱的“葫芦娃”。
有一次去镇中学给孩子们上普法课,他特别去看了他借读的那个班级,看见班级重新粉刷了墙壁,桌椅板凳全都是新的,孩子们的精神面貌也比9o年代的孩子好得多,离开时他步行过校门口长长的林荫路,沙土路变成了平坦的柏油路,路旁的白杨也长高了,树隙间天高云淡,稻田广袤,微风过时,掀起金色的稻浪。
不过他始终没有尝试打听高晓晴的消息,他想高晓晴那么聪明且努力上进,一定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去了外地,摆脱了穷苦的命运,也一定变得亭亭玉立,说不定已经遇到一份成熟永恒的感情。想到这些,他打心里觉得温暖。
可惜命运总是喜欢在意想不到的时间给人意想不到的答案,就在邸云峰故地重游后没多久,清河镇生了一起震惊全省的连环杀人案,年少的往事也在这个案子中一再翻起惊涛骇浪。
第4章消失的大拇指
第一个死者名叫黑强,绰号“黑皮”,未婚,24岁,年纪虽然不大,却是清河镇家喻户晓的地赖子。死亡地点是他家的老房子,位于镇子中部。
黑皮小时候父母吵架,双双负气出走,从此再没回来过,他被奶奶拉扯大。奶奶患有严重的白内障,看东西只有模糊的影像,耳朵也半聋。平时奶奶住在东屋,黑皮住在西屋,但黑皮并不经常回来住。
奶奶说黑皮是昨天晚上八点左右回家的,给她拎回来一些平时爱吃的东西,陪她说了会儿话,大概九点钟回屋睡觉。
老年人觉少,今天早晨天还没亮,奶奶做好饭,去西屋喊黑皮吃饭,喊了好几遍没有反应。奶奶以为黑皮还在睡觉,便关门回屋。又过了一个小时,奶奶再去喊,黑皮还是没有动静,她推开门,看见黑皮躺在炕上,身体下面黑乎乎一片,她走近看,看到好像是血,扒拉黑皮没反应,这才意识到不对,赶紧去找邻居,邻居过来后现黑皮死了,遂打电话报警。
按照程序,镇派出所所长老罗带着邸云峰等警员先赶到现场,现是凶杀案,立刻报告给县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李荣富带队处警。
黑皮上身赤裸,下身穿着内裤,卧伏状;死因是被利器刺穿右眼深入大脑;尸体上没有多余伤口,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初步可以判断是在睡梦中被一击毙命,而凶手目的明确,就是杀人。
法医推测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伤口形状显示凶器应该是一把三棱军刺。
匪夷所思的是,死者右手的大拇指从虎口到手腕的位置被齐根砍断,切下的大拇指没有留在现场。
技术人员现场勘查,没有找到指纹、头、脚印等任何有指向性的生物信息,唯独找到了砍掉大拇指的凶器——黑皮家厨房里的菜刀,菜刀手柄上的指纹被故意抹去,残缺不全,无法识别。
另外,黑皮枕头边上价值不菲的劳力士手表和钱包里的现金、银行卡都没有动过,可以排除抢劫杀人。
作为一名普通派出所民警,邸云峰无权参与勘察,出警之后就立刻封锁了现场,但作为警校高材生,他即便只扫一眼也对死亡现场有着清晰的认识。
让他震撼的是凶手的专业程度,黑皮全身皮肤黝黑,一米七出头的个子,浑身腱子肉,身强体壮,如果没有瞬间失去意识,现场绝不会是这个样子,而想用一把三棱刺刺中一个人的眼睛贯通颅脑直接毙命并没有那么容易,要稳要准要有力,必须毫厘不差。凶手不仅顺利地完成一击毙命的过程,还去厨房找来菜刀砍掉手指,然后打扫痕迹逃离现场,可见其从容自若且手段果决。
进一步勘察,技术人员现房门的锁有撬动痕迹,可以判断凶手是用铁丝之类的东西开锁进的屋,凶手有开锁技术。
现场信息就这么多,几乎都是问题,没有答案,按照刑案侦办程序,先要寻找目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