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脚无奈地摆了摆手,说清河村是双水县第一大村,人口基数庞大,贫困人口也最多,黑皮和张军鹏都是贫困家庭的孩子,基本上没有什么亲人,就连父母都都没有了,没有打听的必要。
佟小雨觉得赵三脚好像对“这两个孩子”比较熟悉,让他说说他们的情况。
赵三脚便用一股老年人讲述后辈人的语气分别说了黑皮和张军鹏的身世。
他说黑皮原来是个好孩子,是他孙子的同学,上小学一年级时还考过全校第一名,人也很有礼貌,很招人稀罕,可惜后来流行起去外地打工,黑皮他妈被同村其他妇女带到外面干活,学坏了,回来时花枝招展的,一瞅就不是正路子,黑皮他爸蛮,把他妈给打了,他妈就跑了,再也没回来过,他爸可能受了刺激,魔魔怔怔,很快也不知去向,这么多年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那时候黑皮他奶一边照顾黑皮,一边等着儿子回来,熬瞎了眼睛。老太太人很好,只是不识字,没文化,没有手艺,靠着家里几亩稻田的租金和捡破烂一点点把黑皮拉扯大,后来村里给办了低保。
黑皮在外面经常被人说他妈是妓女,他爸是缩头王八,他就跟人家打架,下手越来越黑,渐渐地就成了学校里的小霸王,学习彻底荒废了。他恨他爸他妈,但是特别孝顺他奶奶。
黑皮家附近原来有个鱼塘,由同村的一个人承包,有一次黑皮他奶奶走路不小心滑进鱼塘里,差一点淹死,他就要求人家把鱼塘给填上,人家自然不干,黑皮就下药把鱼塘里的鱼全都药死了,后来逼得人家鱼塘也不干了,那时候他才十岁出头,还没上初中呢。
上了初中他也还是那样,而且因为长大了,胆更肥,手更黑,经常招灾惹祸,村里给他协调过不少回事。
初中毕业那阵他就去外地打工去了,回来时戴着大金表、大墨镜,一副有钱人的派头儿,在外面这几年混得好像不错。
赵三脚强调,“不管咋说,黑皮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在他小时候左邻右舍做什么好吃的经常给他和他奶奶送,家里有干不动的活儿也都帮忙,所以虽然回来后黑皮没少干混事儿,对邻居却都很好,不管是用人还是用钱都主动帮忙,对我更是亲,一口一个‘三大爷’,逢年过节都是四样礼给我送,说我就像他爸,该打打该骂骂。今年春天他想租村里的供销社闲置房屋,那是集体资产,得全体村民同意,不太好弄,我一看他开始琢磨正事儿了,帮他做的思想工作,唉……要不是生这事儿,我估计这小子将来也错不了。”
听完这些,邸云峰明白了为啥村里人都很买赵三脚的面子,这个老干部在讲述这些时都带着一种包容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犯过错就认准其不可救药,一旦想改邪归正,他就竭尽所能帮忙。
张军鹏的家庭情况跟黑皮大同小异,也是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那两口子心狠,谁也不想要孩子,法庭上变着法儿的想把孩子判给对方,他们俩条件差不多,法官就让张军鹏自己选,张军鹏说自己是大人了,不用别人抚养,让他爸妈有多远滚多远,以后要是看见他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法官最终把张军鹏判给了他爸,他爸就把他丢给爷爷奶奶,自己走了。他爷爷奶奶没别的本事,养点鸡鸭鹅啥的生活。几年后有一次,他老爸欠了一屁股外债躲回老家来,刚一进门,张军鹏就举着菜刀砍了上去,要不是有人拉着,张军鹏真能把他爸砍死。
张军鹏这个人胆子也大,啥也不怕,但不像黑皮那么顽劣,比较有心劲儿。
也是初中毕业,张军鹏去外地的肉禽厂打工,把人家厂子里那一套东西都学来了,回来后自己开了厂,买卖越干越大,还号召村子里的人搞养殖,跟他一起赚钱。
头一年过年,张军鹏给村委会捐了五千块钱,还买了一些办公桌椅,告诉赵三脚以后村子里有什么事一定说话,清河肉禽厂全力以赴,之后每年他都给村委会捐款捐物。
赵三脚颇为得意地说:“这帮小兔崽子还都行,小时候我都踢过他们,没有一个记仇,看见我从来都是笑呵呵地说话。不过要说他俩能一起惹到什么人,我一时还真就想不起来,尤其是张军鹏,回来后完全就是个正派人,不应该有什么仇家。”
两个人的身世其实很让人同情,如果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也许他们能更早地走上正路,可是正在改邪归正的两个人,怎么就会突然被同一个凶手杀了呢?
邸云峰捕捉到目前这些信息里,唯一有联系的就是初中毕业他们一起去了外地。
他问赵三脚知不知道黑皮和张军鹏去的哪里,两个人是不是一起走的,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赵三脚说是不是一起走的不知道,但指定不在一个地方,张军鹏是在省内,黑皮直接干到了南方,张军鹏在老实打工,喝酒聊天讲的都是在打工的辛苦,黑皮则没啥正经营生,唠的都是社会磕,说话还带上一点南方口音。
不在一个地方混,相距还那么远,估计不会是在外地时一起惹上的仇家,那就奇怪了,这份仇是什么时候做的呢?黑皮掌握的所谓张军鹏的把柄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佟小雨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问黑皮和张军鹏之间存不存在着男女关系的问题,赵三脚说肯定不存在,黑皮身边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儿,没有女人,张军鹏一心扑在事业上,很多人相中张军鹏的条件,托他去给说媒,他去过几次,张军鹏每次都说自己三十岁之前都要干事业,不会考虑结婚的事儿。
赵三脚说:“这很好理解,他们都从那样的家庭里出来,肯定对结婚很谨慎。”
想了想,他又道:“他们俩的具体情况就这样,我觉得镇子里没人比我知道得多,你们不如去问问蔡老师,蔡老师是他们上学那会儿清河中学的教导主任,这俩孩子中学好像总一起打架,兴许是那会儿惹到了什么人,现在矛盾激化,被人家杀了?”
赵三脚的语气并不肯定,足以见得这老干部已经竭尽所能去分析这起凶杀案了,这是没有线索的线索。
对于这种说法,佟小雨并不相信,就她看来,没有人会把初中时代的仇恨带到长大成人,再说学生能有什么仇恨,通常情况都是今天打架明天就又一起玩了,她小时候就是这样。
作为读过清河中学的人,邸云峰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回想起自己被小胖子勒索钱财的事,回想起同学们讲述中大魔王围殴小胖子的剽悍手段,觉得保不齐碰到心态偏执的,会一直记仇,现在张军鹏和黑皮的事业蒸蒸日上,因为更眼红,所以杀了他们?
反正他们的任务就是走访搜集黑皮和张军鹏的信息,如果不去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因此邸云峰打听出蔡老师的家庭住址,跟佟小雨一起过去拜访。
有时候刑侦工作就是这样,你认为最有可能的方向,走到头往往现一场空,但一些意想不到的点,挖进去却别有洞天。
第12章眼皮子底下杀人
离开村委会,真正到了傍晚,绯红的落日挂在天边,渐暗的天空显现出几颗星辰,不过天气并没有因为夜晚降临而变得凉爽,反而越窒闷,炊烟和化工厂溢散的异味沉降在镇子里,模糊的视野中一切宛如海市蜃楼。
喧嚣渐消,且由于出现杀人犯,很多商铺都提前打烊,家家户户早早关门上锁,街头巷尾一眼望去,看不见一个人影。
蔡老师家在镇子南头儿,很僻静的角落,离河不远。邸云峰原本对蔡老师并没有印象,见面之后方才想起来这位被同学们戏称为“熊掌”的教导主任。
相传这位老师练过铁砂掌,很喜欢打人,每次学生打架,他都把当事人叫去教导处,关上门,出来时学生的脸都是肿的,被打过的学生都说他的手比熊掌还有劲。
如今不知道是不是退休的缘故,蔡老师的手看上去不再那么可怕,人也显得苍老消瘦,戴着一副近视镜,文质彬彬。
他一个人生活,对于陌生人的造访显得很警觉,仔细看了邸云峰和佟小雨的证件才把他们让进屋子,并且随手锁好门。
屋子不大,很多地方都摆着书。
佟小雨直接说明来意,蔡老师表示已经听说黑皮和张军鹏的凶杀案,对这两个曾经的学生也很有印象,说他们那一届是他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一个个不像学生,像亡命徒,谁也不服谁,经常动刀子,那一届的初三下学期,有一个学生只因为几句口角就被捅死在操场上。
邸云峰马上问是不是黑皮和张军鹏干的,蔡老师说不是,那件事跟他们没关系,凶手是个姓庞的小孩,是当时清河镇派出所所长家的孩子,后来被送去了少管所,在少管所里被人打残了。
小胖子!邸云峰还很清楚地记得当初小胖子向他要钱时那副飞扬跋扈的嘴脸,一时有些唏嘘。
简短的开场唤起了蔡老师的职业记忆,他说那时候的孩子们法律意识淡薄,而且受到香港电影的影响,崇尚暴力,拉帮结派,张口闭口兄弟情义,黑皮和张军鹏都是这类分子,加上他们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缺乏管教,又很早熟,很难教化。
当时跟他俩一起玩的好像还有三四个孩子,都是没人管的,黑皮最坏,白天因为打架被收拾,晚上就砸老师家的玻璃,张军鹏也不是好鸟,但比黑皮聪明一点,干的都是划自行车胎、往饭盒里撒尿、往粪坑里扔炮仗等隐秘的坏事,让学校特别头疼。
这俩孩子还有一个特点,敢作敢当,别人进了教导处都先是不承认,扇两巴掌才认服,他俩进去就直接说是自己干的,有时候还会主动把脸凑上去让他打,说早打完早利索,其实有一些坏事是他们那个团伙里别人干的,都是他俩去顶包。
佟小雨见这样说下去很可能越扯越远,便问蔡老师这两个人做过最坏的事是什么,有没有可能跟别人结仇。
蔡老师努力回忆很久,说自己记不太清楚了,印象中他们最多也就是打打架,破坏破坏东西,没有太过分的事,他们虽坏,但比其他孩子成熟,下手有轻重,另外那两年学校里生的最大的事就是刚才说的那桩杀人案,其次有一桩强奸案,一个小女孩被一群混蛋祸害够呛,但后来破案是几个校外的孩子干的。
交流的同时,邸云峰和佟小雨也在观察蔡老师的神情,现这位独居的老师每次说话时眉头都深深地锁着,目光暗淡,看得出他一直在努力拼凑七年前的记忆。
既然没有印象深刻的事,想必也说不出来有价值的消息。邸云峰和佟小雨就要结束走访,蔡老师却有些意犹未尽,“我这个人就是替孩子们着急,有时候碰到那些混的,忍不住就想揍,结果后来被家长举报,学校迫于压力让我提前退休了。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不认为我错了,小孩子,给两巴掌能咋的,打都不长记性,光批评教育能有用吗?说回这黑皮和张军鹏,要是上学时候改邪归正,把最后那一个月读完,考个技校什么的,今天可能也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邸云峰忽然注意到一个跟赵三脚说的细微差别,立马问:“黑皮和张军鹏都是辍学的吗?初三没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