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预料之外的情况,特警队员不敢再前进,只把枪口转向他的方向。
文局长他们从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辨别一下情况,文局长问:“高义,我们大伙儿拼了命救你,你的什么疯?”
高义渐渐后退,靠住一块钢板,站起来。他很高大,挟持着陈情就像勒住一只小猫。他又很小心,弯着腰,只在陈情头的一侧露出半张脸和一只眼睛。
他很恐惧,却又很愤怒,三棱刺的尖端嵌入陈情的皮肉,刺出一股股鲜血。“是我妈干的,不是我!她死了,你们放了我!”
他的语言和行为是一对矛盾,不打自招,他在因为害死了高晓晴而恐惧,之前他以为能蒙骗过高凡,现在知道,蒙骗不了警察。
文局长捕捉他的心思,道:“高凡已经抓住了,你跟高晓晴的事没关系,有什么话我们出去慢慢说,你把刀放下!”
高义的表情扭曲成一团,鼻涕和眼泪糊满嘴唇,他比高凡小三四岁,现在也是二十岁左右,但他看上去完全就像个幼稚的孩子,一个犯了错误不敢承认又知道狡辩没用的孩子,头脑未完全开化的孩子。
他又吼道:“别骗我,我不比高凡笨,你们明显已经觉得是我杀了高晓晴了,你们不要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谁敢这么想我就捅死这个人,我可不管她救没救我!”
文局长腮帮子上的肉鼓起,心想如果选择一个人活着,他宁愿选择高凡也不会选择高义。
他问:“那高晓晴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干的?如果是你干的,你应该知道我们绝不会放过你,如果不是你干的,你应该知道现在这样会加重我们对你的怀疑。我愿意相信你是无辜的,前提是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前走出。高义胡乱挥舞几下三棱刺,马上又抵住陈情的脖子,“你别过来!过来我就弄死她!反正杀一个人也是死,杀两个人也是死!”
文局长逼视着他,道:“你失去理智了高义,表达不清楚你心里想的事,你要是想多杀一个人,把陈情换成我,我是公安局长,拿我垫背不是更有面子吗?”
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三棱刺又向皮肉里移动了几寸。高义这个人跟高凡完全不一样,高凡是一匹孤狼,高义是一只疯羊,有时候疯羊比孤狼更容易袭击人。
高义道:“马上照我说的做!我数三个数,你们要是不把路让开,我保证捅死她!”
佟小雨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文局长身后,“别闹了高义,我们为了抓住高凡撒了一个大谎,你妈妈还活着,跟你后爸在院子里,他们都很惦记你,想让你安安全全地出去。不信你看……”
她让开身位,孙瘸子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补充道:“她说的是真的,小义,我和你妈都在这,谁也没死,刚才就是为了抓住高凡才那么说的。”
高义骂道:“死瘸子,我才不信你说的话,你让我妈进来,我妈能跟警察说清楚,高晓晴的事儿确实是她干的。”
佟小雨转身朝孙瘸子眨了眨眼睛,孙瘸子继续说:“你妈很生气,不想进来,跟我出去吧,我们回家好好说。”
高义声泪俱下,“回你妈的家回家,我杀了高晓晴,警察不可能让我回家,她不是答应我替我认罪吗?现在咋又不替了?你们这对王八蛋根本一点用没有!”
高凡在邸云峰身体下挣扎,眼睛死死地盯着高义。邸云峰还是用全身力气压住他,也尽量压住他流血的伤口。
佟小雨笑着说:“你被吓傻了高义,你好好想想,你真的杀了高晓晴吗?你没有,高晓晴是自己摔在锅台上摔死的,最多算是一场意外事故,你可能被抓捕,但不会是死刑,三五年就能放出来。”
此时此刻的佟小雨内心也在不停颤抖,她善于撒谎,喜欢跟犯罪嫌疑人玩语言游戏,并且享受对方思维混乱后自相矛盾的过程,但这是第一次她的谎言关系一个人的生死,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现在只有一点信心,基于对高义心里的揣摩,她觉得高义是那种典型的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孩子,成长过程中孩子的天性没有一刻得到过释放,本该无忧无虑的时光全都被学习填满,全都被灌输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观念,尚不能正确理解社会的幼稚心灵却要肩负一个家族的使命,却要为自己的将来如履薄冰,等长大后,那份被压抑的孩童天性就会完全变成叛逆,永远也长不大了,遇到事情全部推卸责任,遇到挫折就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这种孩子,强大的压力下就会陷入疯狂。
所以她撒了这么一个谎,希望给高义一个讲述的突破口,一旦他开始讲述,精神就会松懈,松懈就会露出破绽,造成营救的机会。
果真,高义迟疑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她,“高晓晴不是摔死的,是我杀的,我恨她,从小就恨她,我也恨高凡,他们就不应该出现在我们家,我笨,我努力学习,可我考试就是考不过高晓晴!每次考试只要我比高晓晴考得差,我妈就打我,就问我为啥那么笨,为啥不努力,为啥高晓晴连学习的灯都没有还是比我学习好,我他妈很努力了,我操他妈,我很努力了,考不过我有什么办法!我妈说得对,他们俩就是我家的寄生虫,吃我的饭,花我的钱,还他妈处处比我强!那天下大雨,老师没上课,我回老房子看看,我喜欢那个家,不喜欢孙瘸子的家,我不想住老师家,老师也管着我,他们都是王八蛋!我竟然看见了高晓晴。我问她你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她说她不想走了,要在那等高凡出狱。我说那不是她的家,是我的家,房子是我的名字,跟她们哥俩没有半点关系,她求我说那就先让她在那安顿下来,反正眼下也没人住,等她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搬走。本来我就要答应了,可她看着我的书包问我是不是在补课,说以后她可以帮助我学习。他妈的,就知道学习,为什么所有人看着我都说学习的事儿?我推了她一把,她撞在锅台上摔得不能动弹,我想起来小时候我也是把她推倒,高凡就把我推到井里了,我想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高凡在监狱里,还能把我怎么样,我想怎么对待高晓晴就怎么对待高晓晴,村子里谁也没看见我,杀了她也没人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她不是好孩子吗?好孩子也是那么回事儿啊!高凡把我推进井里,我就把她埋进井里,谁也别想好!我遭的罪,他们也得遭一遍!不是都想让我有出息吗?我偏偏就当个败家子儿。我到张军鹏的厂子里头打工,张军鹏是我的榜样,他小时候也不好好学习,但是很有钱,厂子里一百多人都听他的,他说什么都没人敢反驳。天利肉禽厂的火是黑皮带着我一起去放的,我他妈天生就是个坏种!前几天我听说高凡要出狱了,我告诉张军鹏……谁也别觉得我好欺负,我也是个杀人犯,我比所有人都厉害,镇子上所有的人都不敢动高晓晴一下,我不光动了,还把她给杀了。哈哈……妈的,说出来真爽,我不是好人,我也不想活了,临死之前就让这女的给我垫背吧!”
高义的天性终于得到了释放,那么扭曲,那么变态,但随着他癫狂的大笑,他的末日也终于到来了。
这段时间,高凡奄奄一息,邸云峰放开他,悄悄摸到高义身后,出其不意地伸出手,准备攥住三棱刺的头部。
这种武器杀伤力巨大,但只是尖刺,边上光滑无刃,邸云峰有十足把握将其抓住,陈情可能会受一点伤,但绝对不会致命。
然而,意外生了,就在他即将伸出手的刹那,电机耗尽燃油,停止工作,流水线上方的钩子随着惯性自然晃动,刚好打到他的手,与此同时,车间陷入黑暗。
黑暗前的一刻,邸云峰感觉到三棱刺的寒芒晃动,闪向陈情的脖子。他急忙向前抓,却抓了个空。
有人在他脚边动,他分不清是谁,只能伸手摸索,将其拉起。触碰的刹那,他从一头长判断出是陈情,急忙将其护在身下。
还有人在动,但在他伸手触碰之前,特警们的手电筒开了,苍白的光线下,可见高凡压在高义身上,手里攥着那把三棱刺,整根没入高义的胸口。
高凡的脸上终于出现释然的表情,“没人能伤害我妹妹,伤害她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说着,他倒下去,喘息着,仰面看向陈情,“我救了你一命,这辈子谁也不欠了。”
第54章不为人知的事
救护车拉响警报疾驰向县医院,车上的医护争分夺秒地对两位伤员进行抢救,但短短几分钟,高义就没了生命体征,紧跟着,高凡的心跳也停止了。
对于高凡的死,文局长很意外,因为特警队员起冲锋之前他特别下令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击毙,让高凡丧失行动能力就好,所以高凡中的那两枪都避开了要害,理论上有很大几率可以救活的。医护也觉得奇怪,按照常理讲,止血之后高凡至少可以坚持到医院,但高凡的生命状态就是直线下降,直至死亡。
这个谜题直到法医对高凡进行全面尸检才得以解开,高凡的胃内没有任何胃容物,三天来他应该一口食物都没吃,一口水都没喝,内脏器官全部衰竭,另外,他的内脏存在多处渗血点,不是子弹击打出来的,应该是他越狱落在墙头时摔的,从那一刻开始,他随时有可能倒下,复仇过程中他又屡次受到外伤,流了很多血,他的身体早已经濒临死亡,只剩下强大的意志支撑着,最后,他愿望达成,精神寂灭,死亡降临。
事情经过在破案的过程中已经全部了解清楚了,证据确凿,所有参与办案的人员按部就班地进行后续工作,默契地不再谈论这件事。
数据显示,高凡在三天时间内接连杀害了包括狱警、黑皮、张军鹏、齐盼盼、喜顺、徐百万、陈长斌、方林、高义在内的九条人命,罪名涉及越狱、杀人、纵火、绑架、故意伤害、盗窃、袭警等,县公安局共出动警力三百余人次。
邸云峰在医院修养了一个多月,那时各项程序已经走完,尘埃落定,清河镇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这件越狱杀人案成了居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已不再让人恐慌。
修养的这几天,佟小雨一直细心照顾着邸云峰,陈情则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邸云峰出院时,陈情回来,对他说:“我调查清楚了,被高凡杀死的那个医疗狱警是聘用制人员,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向犯人们索要贿赂,打点他的,他就给出具病例,不打点他的,就算真的身体不舒服他也声称没病,三年前,高凡得了急性阑尾炎,就因为他认定其是在装病,耽误治疗,造成肠穿孔,差点死在监狱,八十年代时他还曾违规为犯人提供火碱,帮助他们保外就医。”
那时邸云峰才知道,陈情是去调查这件事了,这个事实对高凡没有实际上的帮助,但陈情或许只是想证明,高凡真的没有杀死一个无辜的人,他行为恶劣,手段残忍,但始终善恶分明。
陈情还从私人诊所老板儿子那里拷贝回来了间接导致高凡被抓的那份录像。
砖厂废墟中,一大片小山一样连绵起伏的断砖里,高凡扶起摩托车,刚准备要走,忽然看见摩托车边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崽,他停下来,左右看看,确认没人,蹲下去,爱怜地抚摸小狗崽的头,小狗崽伸出鲜嫩的舌头,舔舐着他的手,好像在向他求助。
他把小狗崽捧起来,在周围寻找痕迹,最终确定它是从一个砖堆上面滚下来的,便爬上去,找到狗窝。
窝里有一条老母狗,腹下还有五六只狗崽。老母狗瘦骨嶙峋,浑身癞疮,一条后腿夹着一个捕猎夹,血液打湿毛,目光暗淡,嘴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狗崽们叼着它的奶头,用力地吮吸着,但那乳房干瘪,一滴奶水都没有,它们虚弱到连叫声都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