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刚刚做好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到小女孩身边要她乖乖写作业,别三心二意。
她愣愣地看着他。
男人掩人耳目地用身体挡住她,把她笼进阴影,不耐烦地咋舌,声音压得更低了:“给我留个电话,我回头转你…妈的,你怎么想的直接来我家?”
与其说是恍惚,不如说陌生。这个人、这个地方,这一切都很陌生。像梦里遇上的情景。
她没有留电话,沉浸在奇异恍惚的氛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问:“你是尹帆吗?”
男人脸上的焦虑和不耐好像被这个问题击碎了。
仿佛被这寥寥几句揭开假面,揭开了他梦一样幸福生活的镜花水月。
仿佛是她的存在刺入贯穿他所谓幸福的根基,从根部彻底掀开粉碎他的完美家庭。
“…对不起,”
他突然开始发抖,连着骂了好几句脏话,还是浑身发抖,又开始连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夏漪,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全是我的问题——夏漪,我求你了,你放过我,我现在有老婆孩子——你要多少钱,你告诉我,好不好?我都会给你的,求你了…我那时候太小了,我不知道——全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荒谬地发现这男的哭了。
女人和小女孩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两双眼睛一起望过来。
那两双眼睛很像,漂亮又单纯。
和她和小濯的不一样,是沐浴在幸福中长大的,女孩干净的眼睛。
她莫名感到无地自容。
类似羞愧的耻辱蒙上心头,似乎她的存在本身破坏了这种干净和纯粹。
她想不通。
为什么他能如此自然、如此理直气壮?
他连哭都理直气壮。
他曾经也是这样对她下跪的。
之后她才迟钝地想到,做错的不是她。
可她为什么会羞愧?
她留下一串联系方式,带着文件匆匆离开,坐高铁回家的路上收到一笔数额巨大的转账。与此同时,小濯发来了消息。
处分期间不能回学校,小濯最近在打零工。她点开消息,发现小濯刚好把今晚结的钱发给她,正正好好九十块。备注是今天晚点回家。
她不太会用电子产品,打字很慢,删删改改很久。还没发出去,小濯已经回消息了。
——我给你带饭吧。
——今天在酒楼,经理说可以打包。
“…能生下小濯,”她忽然说,“是妈妈的幸运。”
儿子反应迟缓,呆呆看着她,似乎不清楚该做出什么表情,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最后犹豫一下,学着她平常的习惯,握住了她的手。
这些天为了吃到免费饭菜,他洗了整整五天盘子,洗洁精刺激皮肤,指腹越来越粗糙。
夏漪摸出来了。
她眼眸含着湿润,但是忍住了。
背地里他经常见她这幅表情。
可在他面前,夏漪总是笑的。
“能和小濯一起,妈妈已经很幸福了。”
夏漪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他低下头,母亲柔软的手指在发顶细细抚摸,触感脉脉温暖。
“这些天我和学校老师商量了一下。他们也体谅我们,说会定成严重警告,应该不会开除你了。”
他张嘴想说什么,但夏漪猜到了。
她没有明说,湿润温和地望着他,说:“小濯,你要好好念书。”
他不想接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现实,却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如果他说想辍学打工,夏漪肯定会更难过。
他也不想辍学。
他是觉得,他应该为夏漪做点什么。
“…好。”最后他僵硬地说,“我一定好好上学,妈,你不用担心。”
夏漪很高兴。
她又重复了一遍:“妈妈有小濯就够了。”
她喃喃自语,手臂微微上抬,想抱一抱自己的儿子,又想到他年纪大了,可能不喜欢和母亲太亲密,便捧起儿子粗糙的手,垂首轻轻贴在了额头。
“……妈妈现在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