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看你心性不凡,有成大事之能……”
李素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如此说来,你便可以随意地收留一个陌生人?”老道士又咳嗽了几声:“咳……咳……我……我观你天资绝佳,若是肯放下世俗偏见自然可以修成正果。”
“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定了,若要改变这一切,就必须先杀了自己。”李素锦看着老道士那干枯的手掌颤抖着抓住药汤喝下去,滚烫的汤汁从他的指缝间溢出,顺着他犹如树皮的手指流下。
“像你这样的仙子苗种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莫非是禁锢于情欲之中?”李素锦的眼神中透露出悲伤:“我一犯色戒,二犯杀生……”
“天地之间有阴阳两极,阳为男子,阴为女子。你既已失身,又杀了人,那么就是命中劫数,而若你就此认定,那谈什么修行?仙子,贫道痴长你二百年岁,有些话是不得不说的,你肯不肯听也要说。”
李素锦叹了一声,坐到桌子前道:“唉,你说吧。”
“修行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犯戒律便自寻短见,岂能不堕入轮回,受转世之苦,然而罪孽不消,终将世世辈辈积压叠身,到那时谁人可能救你?”
李素锦默然无语,老道士又说:“你本是女子,世俗的规矩不得不遵守,只是人世间多情寡义,因果循环,凡人生下来便是逐利求乐,而修道之人正要摒乐求真,苦行证道,方获得天地造化。
李素锦此时已有几分被他说动,又想起师父曾说过,人间有修行者成道之时便是要舍身饲虎,哪怕那人是个杀人如麻的恶徒,自己也要任他欺凌。
“你说得对……”
李素锦轻声说着,她的眼中又泛起了泪光,想起杜牧昀的十恶不赦,他诱奸破了自己的身子还不知足,却又转而贪恋他人妻子,杀人之后毫不悔改,自己为他舍身,他却还欲强宫女。
再说孔玉也是多少受他牵连,自己虽杀了他,孔玉却也有些冤的里头。
老道士告诉她,他发现自己自刎之后便施法力用他的道血镇住了自己的心脉,因此可以说李素锦的身子里也有这丑老道的血。
老道士又是咳嗽了几声,李素锦看着他的身体逐渐枯萎,心中一酸,轻叹道:“你为何要帮我?”
老道士感叹道:“愚道自修持以来已历228年,却终究还是不得长生之道,如今已是风中残烛,自知天命不久,因此常想寻得一衣钵传人,将些许道力交予那人,天幸我遇到上仙。”
李素锦晦色曰:“惭愧,晚辈不过修行二十余载,何敢被作上仙。”老道士答道:“修行历来讲究天生地长,枉我这肉体凡胎修了那么多年,却依旧衣足跌尘,日益年衰,体重拖累,不似上仙你飘然若仙,一尘不染。”
“虽照这样说,只是我已有师祖,一徒怎可事二师?”
老道士说:“既然如此,愚道也不说什么师徒尊卑,只言是你我相识缘分一场,作个善缘宿结,可行?”
李素锦思虑片刻道:“若只是这般,素锦便谢过道长,只是时至今日不知如何称谓?”
老道士悠悠笑道:“虚名耳,恍记得俗家姓吴。”
二人又说了些时辰的话,便各自歇息了,李素锦来到观后的瀑布水潭中,脱去一身血迹斑斑的长袍,留下那白色的道鞋在河岸上,水流轻抚过她光滑细腻的肌肤,发出哗哗的声响,冰冷的瀑水仿佛也让她的心平静了下来。
是夜,她睡了一个好觉,梦里是儿时在玉仙宫里和众师姐妹们嬉戏的场景,师祖、师姐妹众人都在那里等着她。
光阴似箭,一连过了半月日子,吴老道的气色也缓过来了不少,这日在院中撞见李素锦正坐在石桌前安然品茶,上前问道:“这几日还曾噩梦否?”
李素锦道:“不是日日梦见,但也是三日一梦,醒来汗多。”
“此乃心魔未除耳。”吴老道叹道,“若李仙子肯听,午后来大殿当中,我为李仙子去除梦魔。”
李素锦也不推辞,点头答应。
午后时分,李素锦来到大殿中,吴老道在殿中盘坐而坐,身前放着一把戒尺。
“请吴道长帮我去除心中梦魔。”李素锦将桃夭玉剑碎片交给他道,一头的长发落在身后,如同披着的白色长袍一般。
吴老道站起身来,执着戒尺,正色谓曰:“前世霓裳仙子,今世李素锦,你虽不入我门,但既然愿受我老道吴觥之助,就要谨遵受命,有始有终。”
“晚辈李素锦,谨遵吴道长教诲。”
吴老道拿起戒尺在手中轻轻敲打着,一声声的金石之音响彻殿中,他说:“这世间有修仙之人,如不是历经劫难,难能大成。昔日陈抟经史百家,一见成诵,然而用于科举百试不中,隐居二十载而登大道。谢自然年少丧父弃母,然终得白日飞升。你虽罪孽缠身,然而只要潜心修行,正视过错,自然也能成就正果。”
李素锦听他说得正气凛然,不由得也有些动容:“若真如此,晚辈愿唯吴道长是从。”
吴老道神色一凛:“好,此刻且随我口念……谨出太上金书臣李素锦安章……“啪……
那戒尺一鞭子抽在李素锦的玉背上,透着白色长袍印出红色血迹。李素锦忍着痛:“谨出太上金书臣李素锦安章……”
“臣罪衍罪,祸害千年……”
“臣罪衍罪,祸害千年……”
“上无灵德,下无信义,徒令民不聊生。善哉,吾今必修正果以正心,修德,终身受道……”
“上无灵德,下无信义,徒令民不聊生。善哉,吾今必修正果以正心,修德,终身受道……”
这声音从殿中飘荡出去,回荡在山谷间。
是夜,李素锦将杜牧昀与孔玉的灵位放在了一起,然后拜了三拜,默默道:“素锦今日得以暂居清修,乃是天大的造化。”
说着又拜了三拜:“素锦深知罪孽深重,因此供奉二位的灵牌,我们三人孽缘已深,素锦无以为消,只能一心向道,望来世彼此洗尽铅华,转世为人,莫担前罪。”
她又将两人的画像挂在灵位左右,拜曰:“今日得以供奉二位灵牌,是因我本有愧于二位。素锦若不用功潜修,只怕不但不能洗尽罪孽,反而会令两位亡魂不宁,至此愿每日讼念《往生咒》二十遍,抄五遍,以求消罪彼此背负的业障,早日脱胎轮回。”
于是将《往生咒》抄了五遍,念了二十遍,用烛点了,上了红香,说也奇异,这夜里睡得异常香甜,一夜至明。
过了三天,傍晚时,狂风大作,一场大雨倾盆,将那山中的林木都打得稀烂。
李素锦按守约定,来到浴房之中,只见那浴房里竖着一尊元始天尊的塑像,正对着池子。
吴老道已在浴池里泡了许久,见她进来,只是看了一眼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会。李素锦解开身上的衣物,轻轻走入池中,坐在他的对面。
原来今日正是直视心魔而来,李素锦那日自觉身心皆有罪孽,因此便把自己的罪衍都与吴老道说了,而罪孽的开端自然就是被杜牧昀诱奸那回,因此吴老道也是从这一刻开始要与她修行,将那心中梦魇及往日亏罪一并去除。
只见李素锦慢慢走入池中,轻轻跪坐在吴老道的身前,捧起一掬水洒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