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绕唉声叹气往前面走,想起朱瑞跟自己的命运,又想起在门前看到的那只写了“仅限会员”的牌子。同人却不同命,他头回痛恨这些个达官贵族,心想原来有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几十万,对这些人而言却不过区区一个私人会所的入场费,而且还他妈不是终生,只是区区一年,太天差地别了。
肩上突然多出一只手,温绕吓一跳:“谁?!”
转头看见燕贺昌,他松口气,心中说不出的委屈:“干嘛啊您,吓死我了,我以为别人。”
“哪有别人?”燕贺昌出了门就见这小朋友一股劲往前头走,不知道要去哪儿。
他觉得挺可爱,就在背后跟着也不吭声,见温绕快钻进墙里,这才出声叫他,“我在这里有个固定包间,每次来都是这个屋。记住房间号,下次要是在附近玩儿累了过来报我名,能在这边睡个觉,休息休息。”
他揽着温绕朝包间走,快到门口,怀里人停住步子。
“怎么了。”
“有件事我想问问您的意见。”心里的话一直憋着,温绕受不了,这一秒就要倾泻出口。
他抬头看燕贺昌,纠结,痛苦,还掺杂着一丝愧疚与不安。所有情绪搅成一个团,这火球烧的越来越大,温绕从房间门前往后退了几步,说:“这个社会,真的是有钱才可以主宰一切吗?是不是没有背景,没有权利的人,就算拼了命的爬,只要稍有不顺还是会被一脚踹下去,粉身碎骨得自己忍?那么公平呢?正义呢?法律的出现是在保护什么?是为了让那些有钱的人找律师钻空子,随便一两句话就搪塞过去一个案件?还是等热度平息过去,就让人自认倒霉,什么都装没发生,是不是这样?”
他这几句话没有用很低的声音,也不怕被谁听。一扇房门之隔,外面的他和燕贺昌本身就是两个世界,既然他有胆量将这些说出口,又何必担心得罪里面的权贵吗让他们不高兴?
反正他们活在这个社会,吸的是同一口氧气,却从来不会成为同一种人。
因此事情出了,又有什么理由再担心,无非就是那些人身后条条大路通罗马,总有退路。而他们这些人拼上一切,就算得到公平正义,最后也要坠入深渊。
温绕平常不会出现如此偏激的情绪,他既然说了,人是自己养的,这些话,燕贺昌也不怕房间里听见。
他站在走廊,穿了很普通的白衬衣和黑色西裤,身后的窗户开着,冷风从外面吹进来,空气中透着紫檀摆件的木头香气,以及这个地方独有的被金钱烧出来的迷醉。
没有人能做到深陷全力而不沉沦,燕贺昌双手插兜,看着温绕,面对他的情绪没有任何批评或者指引。良久,他问:“你认为钱和权力,是让穷人翻身改命的唯一机会?”
“我以前这么认为。”温绕低下头去,站在长安会所的高级地板上,他一点也不觉得很光荣,反而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好像他自己是一块被人敲碎的玻璃,只有最后一点点尊严强撑着,不让他碎个完全,“我从一开始跟您,就是图您的权利和钱。我知道只有这些东西能改变我的人生,所以我倾慕,我仰望,我甚至渴望和您一样得到这些。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得到这些后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停了停,抬起头,眼眶发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对燕贺昌说:“在r大,罗教授那样的人一个月工资可以拿到3万,算上其他的奖金还有乱七八糟的补助以及他私下收的钱,一年就可以赚100万。他没有钱吗?xx某地的警方,人口失踪了,他们调查监控,去查每一辆车,每一个人,他们没有权吗?但朱瑞失踪之后,迄今为止,有钱的人再告诉我不要把他们扯进来,是朱瑞自己运气不好,所以她失踪——而有权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不是已经去查,就是希望渺茫,我们派了人去找,你们还想怎么办……如果钱和权的拥有者到最后都会成为这样的人,那么,我追逐的到底是什么?是自私,是逃避责任,是明明有能力却不愿意尽全力去找人,就因为怕麻烦?还是应该仇恨是我和朱瑞,我们这样的人太穷,所以活该得到机会发生变故要怨自己运气不好,要么就是根本没有机会,有机会也是别人先选,让给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温绕痛苦地跪在地上,两只手抱住了燕贺昌的西装裤,恐慌又无措地哭泣,向他求助,“燕叔叔,如果朱瑞父母真给我打电话,问他们女儿在哪儿,或者有一天事情闹大了,学校必须要抓一个罪魁祸首,就让出留学机会给他的我推出去顶罪,怎么办?到那个时候我应该怎么办呢?”
他哭是因为害怕。他才21岁,如果做错了选择,导致另一个人失去生命,这后悔一定会令他遗憾终生。
“您说我是不是错了?”长安俱乐部的地板原来这样硬,他的膝盖跪在上面,那疼痛一路蔓延到心口,压得温绕向燕贺昌低头,差点喘不过气,“是不是我当初就做错了?我不应该放弃出国的机会,这样朱瑞就不会失踪,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让所有人都恐慌又死了命要逃避责任,人的本性就是逃避吗燕叔叔?可是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们这些人?这些完全没有选择,只是想向上走一点的人?”
连续几日的折磨与愉快让温绕几乎精神分裂。他一边享受于和燕贺昌在一起时的太平盛世,又一边自责于朱瑞失踪,因此饱受折磨,不得已胡思乱想社会与自己的联系,乱七八糟这些。
庞廷敬听见门外的哭声,也听见了燕贺昌讲话的声音。跟褚淮山对视一眼,想出去看看。
“别去。”褚淮山按住他,说,“老燕的家事,让他自己解决,给他点空间。”
“这叫什么事啊?”老庞坐回椅子,半天憋不住,跟褚淮山吐槽,“当初他找这个我就说绝对不行,跟他完全不一条心,就图他的钱和权。你看现在灵验了吧,一出事知道抱着老燕腿哭,听这两句话还挺有骨气,自己承认跟他是为了钱和权——哎哟,翻车喽,哪是找了个情人?分明找了个祖宗,天天惹麻烦!”
褚淮山看了一眼庞廷敬,专心喂逢恩吃小苹果,一时无言。
他和燕贺昌家里头都养了小情人。虽没见过老燕那位是什么人,但这一晚上就看燕贺昌跟司机打电话的频率又是查岗,又是让人去接,想必他跟自己还不一样,是没结过婚,好不容易找到个有意思的,忍不住自个儿往里陷。
有情饮水饱,这感觉除了当事人,其他根本难以体会。
只是走到哪一步看个人造化。燕贺昌未婚未育,头一回真吃个大亏,往后他也长记性,旁人无权去管。
温绕隔墙在外面哭,燕贺昌一直等他哭够哭完,把人从地上捞起来,问:“你是害怕,朱瑞的失踪最后要用舆论结案。”
温绕泪眼朦胧,抽噎着点了头,说:“我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
“那好,我就问你三件事。”燕贺昌知道他心里终归还是有自己的底线,21岁的年纪,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
何况燕贺昌本身也不在温绕身上图什么。比起温绕跟他二十年突然一日后悔,觉得浪费青春给一个老男人,燕贺昌只希望这小朋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无所顾忌,能开心一点。
灯光的会所在这一刻暗了下去。燕贺昌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看着温绕哭泣的面容,想起他昨晚和自己翻云覆雨时的开心,不由叹口气,心道,这一生何其短暂?原来一夜之间也可以让一个小孩从天堂掉进地狱里面,又一次被旁门左道中途添乱,让他的小朋友自责又伤心。
短暂安静,燕贺昌握住弯绕肩膀,说:“我现在让你想三件事。第一,如果朱瑞找不到,对你会产生什么影响?”
温绕鼻息渐静,在燕贺昌的提问下找到理智:“对我,对我不会产生什么恶劣影响。我只是会内疚,其他人会指指点点,会有各种各样的谣言,还可能有人会惋惜,说如果是我去那边,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因为朱瑞是女生,我是男生,相对来说我更安全一点。”
燕贺昌点头,又问:“那么第二,你跟朱瑞是什么关系?是你用手段胁迫她占用你的名额去国外留学,还是学校或者教授任何一人强制性指派,她必须去那边,而且是代替你去?”
温绕怔了怔,缓了一会,说,“没有,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刚好罗教授没有反对,问了朱瑞她也想去,然后就敲定名单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需要你想清楚再回答。”燕贺昌手掌从温绕肩膀上拿下去,插进口袋。
这是他第一次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跟小朋友谈论他学校里面的事情。两人之间始终有一条线,温绕自己不开口,他不会主动插手关于他学习上的任何事。
但现在既然到这个地步,他只好做人生导师,必须一针见血,简明扼要地让温绕明白,他不是该愧疚的那个人。否则这习惯性的内疚会贯穿他一生。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会下意识想这样做,他会无意识的认为这错误做法是对的。
气息沉下,燕贺昌问温绕:“不管你和朱瑞谁去那边留学,这几年新闻你看了。凡是在那边失踪的不光是女孩,还有很多男性下场也很惨。东南亚如果要做灰产,他们不会分性别,说句难听的,甚至你身上的器官可能比朱瑞更值钱;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一样的生命,你凭什么觉得你在那边就安全?换句话说,如果这一次过去的留学生中必须要有一个人承受无冕之灾,另外几个有头有脸,有钱有势,只有你什么都没有,身边甚至连个安保都找不到,你有什么信心这概率一定会选中别人?你告诉我?凭什么你会和朱瑞不一样,这份害人之心会绕开你,挑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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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21岁的小孩,他真正需要一位“父亲”指引。年上确实最适合养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