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下合卺酒,酒的滋味绵润,隐隐还有一股果香。然而却很有些度数,渐渐上头,等吃完子孙饽饽,更衣完毕,再度被扶到喜床上坐时,她已有晕乎乎。
意识到这一点,怕自己不清醒,暮雪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意上来,人也清明了几分。
盖头被掀开,看什么都带点红影。等到视线所及的颜色回归常态,众人的祝贺喜庆话也说完了。
嬷嬷丫鬟们微笑着退出去,屋内只剩下暮雪与多尔济。
红烛摇曳,多尔济立在喜床边,暮雪坐着。她打量他一眼,这人这样站,未免高得有点放肆。
暮雪于是兀自站起来,故意踩在黄花梨脚踏上,将将与多尔济平齐。
这个角度,正方便她观察他的表情,好随时调整话术。
“今日你我成婚,乃是成全满蒙情谊。汗阿玛看重漠北,嘉赏土谢图汗部,故有我下嫁。”
多尔济一双眼静静看着她。
暮雪斟酌着说:“我既嫁了你,便会谨记汗阿玛教诲,维系满蒙情谊,护着土谢图汗部的尊贵,在外头绝不使你丢脸。可是……可是满打满算,今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她捏紧了衣角,手心在出汗。
“这着实有些太快了,我并未作好现在就与你同房的准备。”
“况且,今日礼仪繁多,我实在是有些累着了,身子不适。额驸若体谅我,可否等些时日,再……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多尔济一错不错地望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静了一霎,他说:“懂了,你害羞,不想现在圆房。”
跟“害羞”有哪门子关系!暮雪皱了皱眉,但顾忌着眼前人的情绪,怕再驳他反而惹恼了人,于是胡乱点点头。
多尔济却不知为何弯了弯嘴角。
他往喜床一坐,弯腰脱靴,道:“你睡里头。”
“什么?”暮雪急道,“我方才是说……”
“我听明白了。”多尔济抬眸看向她,“我不会强迫你。我现在是真想睡觉了,你们这成婚,规矩也太多了些。不如在草原上痛快。”
看暮雪还是有些怔,他索性从旁边的凭几上拿起一只掐丝珐琅烛台,拔了红烛,本来要往前递,但看了一眼暮雪,他又扯过绣花红帐,把烛台持握处擦了擦。
“我原本有把很漂亮的小银刀,但换衣裳时他们说不能带利刃,恐伤了公主。”
多尔济把那掐丝珐琅烛台往暮雪身前一递:“你就拿着这个,睡里边,我若有什么不规矩,你直接往这儿砸。”
他一边说,一边用左手在自己脑袋上点了点。
“可以睡觉了吗,公主?”
侧卧在新绣的鸳鸯戏水被面上,暮雪两手握着烛台,还有些飘飘乎乎的不真切。
在她背后,男子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真不习惯,她想。即使多尔济的睡姿很规矩,面朝着外头,给她留了好大一块儿地方,没有鼾声,甚至连呼吸声都不重,但头回与男子同床共枕,她怎么都不习惯。
暮雪翻了一个身,从侧面转为正面。
“还不睡吗?醒来还有一堆事。”
多尔济闭着眼说。
暮雪“嗯”了一声,睁着眼了好一会儿呆,又翻回到侧面。
“公主是要听摇篮曲才能睡着?”
“不——是——”
她拉了拉被子,蜷缩成一团,这是最令她安心的睡姿。
但是心还是不安的,未圆房,明日该如何交差?可会有什么流言蜚语……她命令自己不要去想,可越是这样,各种思绪便越像雨一般落得越急。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睡吧,公主”,身后多尔济的声音听起来已有倦意,“明天,会升起新的太阳。”
新的太阳。倒是和她以前很喜欢的小说结尾有异曲同工之处。
她回忆了一下那本小说《飘》的剧情,想着“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渐渐平静,终于沉沉睡去。
新的一天,新的日光照到床前。
暮雪坐起来,喜帐里只剩她一人,整张被子都盖在她身上,甚至杯子四角都被掖得严严实实,不漏风。
她起身,随意扯了个外袍披在身上,踩上软鞋。
论理,该有嬷嬷妈妈在外间守候,一喊就进来服侍的,但前夜暮雪为了同额驸密谈不圆房的事,故意以害羞的名义让人都不要守着。
因此,直到她推开房门,远远在二重院檐下值守的嬷嬷妈妈们才反应过来,立刻争着飞奔过来,递衣裳的递衣裳,拿暖手炉、拿汤婆子,忙得不行。
“公主,这大冬天的,要是冻着了该怎么办。”伍嬷嬷嗔怪着,从侍女荣儿手里接过暖手炉,塞到暮雪手中。
“还好,”暮雪抱着暖手炉,问,“额驸呢?”
伍嬷嬷咧嘴笑着说:“在前院练武呢,说是多年习惯。哎呦呦,也真是年轻体壮,只穿一件单衣就在那耍刀弄棍的。”
她絮絮叨叨说:“公主也是委屈了,额驸同我们说了,昨夜他吃酒吃多了,一不小心直接睡过去。要奴才们帮忙劝劝,怕您生气。要说也是那群蒙古小子太混账,怎么灌这么多酒呢!”
暮雪握着暖手炉的手紧了紧:“他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