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是不爱听此话的,若又发?起疯来,非但不会走,恐怕她今晚都别想安眠了?。
她几根手指在被窝里抠搜纠缠,搜肠刮肚寻来一番说辞,又打了?张滴水不漏的腹稿,才用清亮的眸子凝望他:“我很困了?,你处理完政务,也早些歇息。”
祁明昀颔首:“嗯。”
他终于给了个听着不算恼怒的答复,兰芙松开冷汗涔涔的手掌,兀自舒气。
要在他面前说他爱听之言,可谓是费尽心思。
祁明昀倏然起身。
今日事务确实繁多冗杂,他本也不欲同前几日那般守她到半夜,方才便?欲起身走了?。可她这番话妙语连珠般砸下来,听着倒还算悦耳。
“好生歇息。”他俯下身替她掖紧被角,又吹了?房中燃着的烛灯,终于带上房门离去。
房门终于合上,步履声渐远,兰芙如释
重?负,心底松快了?不少。
夜风袭来,清阔长廊灯火通明,下人躬身匆匆走过,手中的檀木托盘中呈着一只只精致的碗碟,里头的饭菜原封未动,早已冷得不见一丝热气。
祁明昀睨了?眼他们走来的方向,正是清梧院,是他给?墨时安排的院落。
“站住。”
下人听到主子唤声,纷纷跪成一排。
祁明昀再?次打量盛满膳食的碗碟,眉宇陡然暗沉,问他们:“不肯吃?”
人不过半点大,竟敢同他置起气来。
其中一位小厮低垂着脸,颤着肩回道:“回主子,小公子一筷子都未动,还赶了?奴才们出来。”
祁明昀眸中凛冽静涌,他最讨厌旁人违背他的意?愿,更何况仅是个尚且只有五岁的孩子。他每日锦衣玉食伺候,延请名师指点课业,他竟还不领情,敢同他甩脸子。
不吃便?饿死算了?。
庄羽虽说领了?板子,可主子不曾松口放他休养,他便?仍要在主子跟前伺候,跛着一条伤腿,上前道:“主子,小公子年幼,心智懵懂,不能体谅主子的苦心。如今夫人尚且病着,若放任小公子也饿出什么病来,岂不惹得夫人徒增伤感?”
那般幼小的孩童怎能任其饿上一晚,可照主子这等反常心性,说话做事都得格外仔细谨慎,此番是若明言相劝,想必会惹得主子大发?雷霆。他观近来主子与夫人相处和洽,从未起争执,便?试探搬出夫人来劝他。
果不其然,祁明昀神色一转,此事若明日传到兰芙耳中,莫要说是他不给?那孩子饭吃。那孩童心思深重?,若是自己饿出什么病来,寻机故意?同兰芙道是他苛责他,兰芙那个蠢蛋定会深信不疑,到时又要同他哭闹叫嚷。
他怎能被一个幼童算计。
“将这些菜重?做一遍再?端进去,他若不吃,便?强行塞下去,若还是原封未动,你们便?不消出来了?。”
语罢,他睨了?一眼面色憔悴的庄羽,这么多年了?,他身边的这个奴才倒是一贯会说话。转身离去之时,令他明日无需再?跟着他,省得拖着一条伤腿搞砸了?他的事。
庄羽汗颜磕头,慌张退下。
子夜时分,清辉冷露铺盖满庭,寒鸦孤鸿独栖枝头,深夜清绝幽静,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近来朝廷查贪,几乎是焦头烂额,祁明昀放下奏折与卷宗,浅揉生痛的眉心。
她不在身旁,无人替他按,他只能凭意?志强压下额角的胀痛,所幸每日与她待在一处,头疾发?作得倒是不及往常那般凶急难耐,暂且凝神歇息片刻便?可缓下几分痛意?。
堪堪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左右也不剩几个时辰天便?亮了?,他褪下鸦青外裳,欲在书房就寝。
院落的一角灯火未歇,光影爬映上书房的窗纱,照得已是熄了?灯火,幽暗无光的书房瞬然明定亮堂了?不少。
清梧院的方向灯烛晃晃,竟是从亥时亮到了?子时。
他眉头微皱,疑窦丛生,又披起厚重?的锦纹外裳推开房门。
令人喂他吃饭用膳,他便?闹到了?这个时辰?
他倒要看看,他大半夜的在搞什么名堂。
深夜风静月照,秋露湿寒侵人骨肉,唯见满庭枝叶铺成的影绰幽影随风而?动,连下人的足迹声都鲜闻。
他的书房距那边的院子不远,穿过中心庭院,再?越过一道拱门便?到了?。那方院子虽是小了?些,但花园池塘,廊庭水榭皆纳其中,因地方小,甚至比其他宽敞的院落布置得更为精致繁琐。
开出新府第?一日,他便?将墨时安置在了?清梧院。
进了?院中,房门紧闭,里头却灯火久燃,明亮如昼,寻常在两旁候着的下人早已不见踪影,偌大的院落步迹清冷,残花零落。
这府邸上下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更无需敲门讨好,赏脸面给?一个无知孩童。
他先是伸手浅推三两下,发?觉房门从里头被合得紧密,纹丝不动,又站在门外探眼远望,隐隐能窥见房中坐着一道矮小身影。
他浓暗的眼底划过不虞之色。
分明醒着未睡,还敢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鸦青衣摆被凉凛阴风吹得浮动微开,久违的躁郁如泉涌般填上心头,抬脚一踹,震响过后,房门吱呀开合。
他好整以暇地迈入门槛。
门角系着的两条丝线被狠力撞断,尾端连着的重?物失去束缚,迅疾坠落抛下,快得划起一道掠影。
祁明昀恍闻风声过耳,神色微凛,敏捷侧躲,闪着锃亮银光的剪子飞扑而?来,只差分毫便?正中他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