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家有个比她小两岁的男孩,叫东东,正是淘气耍闹的时候。
一家人吃完饭,连祁和往常一样独自在厨房洗碗。
她身高不够洗手池,于是经常搬条凳子,站在凳子上给碗冲水。
一天表弟跑进来,嚷嚷着非要她脚下那条凳子,并动手开抢。
连祁一个没站稳,手里的碗哐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连祁从地上爬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小姨不知从哪冲进来,提起她的后脖衣领甩到墙角,按着她的脑袋连扇几个巴掌,嘴里大骂:“洗你妈的碗,你洗碗!”
“笨手笨脚的谁喜欢你?谁会喜欢你?!”
连祁被她扇得眼前直冒金星,一下子懵得跌在地上,一声不吭。
“死货,哭都不会哭。还想讨好我?”小姨骂骂咧咧:“你只能讨嫌!!”
那时候她明白过来,小姨不是不喜欢她,而是恨她。
也许是有了这次打骂,表弟对连祁的态度越来越嚣张。
但凡连祁在家里干点事情,都会遭来他的阻挠。
她扫地,他跟在她后面,把桌上的瓜子壳全掀翻在地。
她写作业,他趴在她桌上,把鼻涕眼屎抹在她作业本上。
终于有一次,连祁忍无可忍,扑上去和他厮打在一起。
她借着年龄优势,把他按在沙上,拳头还没抡下去,忽然身体被一股大力扯开,一个熟悉的巴掌劈头盖脸扇到她脸上。
她小脑袋嗡嗡的,被重力扇得跌在地上,视线反应了半响才清晰,看见小姨指着她骂:“吃我的喝我的,还敢把拳头打到我东东身上去。”
连祁从地上爬起来,捂住火辣辣的脸颊,不掉一滴眼泪:“是他先欺负我。”
小姨听见她这句话,气不打一处来。
还强嘴!还敢强嘴!
她不解恨似地冲过来,一把抓住她头,又连扇数个巴掌,最后被小姨夫拉开,连祁才没被打死。
表弟指着她,盛气凌人地哇哇骂:“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给我滚出去。”
连祁抹掉脸上的灰,冷怼:“滚就滚,谁稀罕住!”
她从他们家跑出去,在小镇街道上,从白天游荡到晚上,像个乞丐一样蹲在马路牙子旁睡觉,最后被陈奶奶捡回家。
和小姨简陋的家不一样。陈奶奶一个人住一栋带院子的三层西式小洋楼。
连祁认识她,她也熟悉连祁。
准确的说,她熟悉的是连祁的外婆。
她比外婆大十几岁,在同一个村子长大,和外婆认识了一辈子。
每次遇到连祁,她都要夸她漂亮,并感叹她有多么多么地像她外婆。和外婆小时候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说这话时,视线总飘忽得很远。虽然外婆去世时将近六十岁,但在她的记忆里,还是十几岁扎着大麻花辫的样子。
她对连祁讲她外婆,说她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妞,也是一个老好人。
说自己丈夫死了的那年,躺在床上连续烧好几天,几乎要死掉,是外婆借来木板车,把她一步一步拉去县城医院,才给自己捡回一条命。
但是外婆这辈子却过得很苦。
她年纪轻轻死了丈夫,人到中年死了大儿子,最后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两个女儿拉扯大。
但她孩子的命却没有自己孩子好,好不容易培养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女儿,结果女儿书没读完,挺着个大肚子回了家。
女儿生了女儿,小姑娘看起来也是个苦命的。
她抚摸着连祁的头,平日没事的时候,总爱感叹这些事情。
连祁能感受到母亲对自己的嫌弃,小姨对自己的恨意,自然也能感受到陈奶奶对自己的喜爱。
和外婆一样的喜爱。
连祁常去她家。陈奶奶那时候已经接近七十,虽然身体状态很好,但连祁更愿意替她洗碗,给她买菜,在她做饭时帮一把手。
陈奶奶告诉她,自己只有一个儿子。
儿子在外省开了一家小公司,以前也试着接她去大城市,但她受不了大城市铁牢般的生活,没熬几个月吵着要回来。儿子拗不过她,只得每个月给她寄钱,留她在老家养老。
陈奶奶说,她还有一个孙子,比连祁大十岁,在国外留学呢。
陈奶奶提到儿子时,总蹙眉,埋怨他一天到晚跑去国外,还是那种鸟不拉屎的非洲挖矿,老婆去世了也不打算再娶,做个老光棍实在不像样。
但一提到孙子,她又立即眉开眼笑。说自家孙子生得可高可俊,人很乖巧孝顺。最重要的是他很优秀,保送去美国有名的椰子大学读书。
连祁后来才知道,椰子大学不是椰子大学,而是耶鲁大学。
她从陈奶奶嘴里第一次听到华西楼这个名字。初听时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十分草率。
毕竟谁会起一栋楼的名字。
她学校的教学楼也分东南西北楼。西楼是最陈旧的一栋,立在校园偏僻一隅。
旧楼用古朴的砖块堆砌而成,春夏湿润季节,外墙靠根的地方长满了苔藓,绿油油地蔓延向上,和顽劣学生用粉笔画上去的斑驳痕迹交相陪衬,显得更为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