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不用心怀愧疚,也不用散发那些可怜我的同情心,不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你明白了吗?”
周野在这一刻觉得当初医院给他安排的房间实在是太大了,他的声音总是被无限放大,在他的耳边嗡鸣。
周池仍是沉默不语,他连周池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抑郁症是有遗传的,我的生母是这样,所以我本来就有极大概率患上抑郁症。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这样你明白了吗?”
“这样吗?”周池的双手绞缠到了一起,手背上青筋一条条突起,流动的血液在此刻停滞不前。
“所以呢?”
“所以你不用再守着我,我每天睁眼就看到你,闭眼前看到的还是你,我觉得自己完全喘不过来气。”周野维持着嗓音的镇静自若。
“隔几天来一次,这样可以吗?”
周野似乎很难置信这样卑微的话是从眼前的人口中吐露,他胸口沉闷得很,他怎麽让周池变成了这样?周池不应该是这样啊……
“不要了,你回冷水继续你的工作就好。”
这句话的语气明明和周野前面说的每一句话的相差无几。然而,周池突然就松开了紧紧交叉的双手,额上微显的青色脉络也瞬间沉了下去。等他擡起眼睛,周野恍然间松了口气,周池已经恢复如常了。
房间里又静默下来,周池只是朝他轻轻笑了一下,便不再看他。转而拿起一旁白色果盘中的苹果,目不转睛地削了起来。
周池削得很认真,认真得周野抑制不住心脏像是被撕裂的痛苦。
周野撇过脸,木然望着白色的床褥,吸了一口气才说,“周池,我太累了。这十几年,为了爱你,我身心俱疲到了极点。好在我们已经分开了,不瞒你说我真的有一种,怎麽说呢,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的病情在慢慢好转,所以我现在可以清醒地对你说跟我分手这个决定你没做错。”
锋利的刀刃割破果皮发出的清脆声乍然停止,周野仍是不敢擡眼,不一会儿清脆声便又响了起来,周野继续说:
“就像你那天说的,有没有血缘关系不那麽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过正常的人生。我觉得你说的也很对。如果不是我的话,没准你早就能交到新的女朋友了。所以老实说,你越待在我身边,我越觉得自己耽误你。”
“你放心,我跟你保证我会好好接受治疗,也不会再做蠢事。况且还有爸妈在身边呢。”周野又不自觉地用拇指掐紧了食指关节,无论他如何压制,他的声音还是愈发颤抖起来。
只是周野的动作并未持续多久,他甚至觉得在他的拇指刚按上去的同时,周池便将那双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他的手上。
周池用双手的拇指抚摸着那两个茧节横生的皱褶处,“我不在你身边,以後可以改掉这个坏习惯吗?”
周野口中小心翼翼地呼着气,他垂动的头又向下点了点。
阳光已经无声无息地从周野的床上悄悄溜走,周野再度开口,“我们以後尽量不再见了。虽然我说过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生病了,可因为生病的原因以致于见到你我都会忍不住浑身颤抖。不是你可怕,是我确实,不想再回忆起从前了……我们都不要困在这些痛苦不堪的回忆里好不好?你会遇上其他更合衬的人,我也会去努力寻找新的天地。”
从前令你忍不住浑身颤抖。
周池的身体仿佛被一次次抽空又重新充气,他觉得自己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会撑碎自己的身体。他默不作声地重新将苹果切好放进旁边的保鲜盒里。
许久没有声响,周野转过头,盒中整齐摆放着被周池切得小小一块的果肉。
“医生说,你要多补充维C。你的嗓子还没完全好,记得别吃太大块丶太坚硬的食物。”
“我们,”周池换了一个措辞,“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接受治疗时不要再讳疾忌医。”
周野手臂上的衣服被蜷在手肘的位置,周池原想替他拉下来,想想还是放下了手。
几个烟疤在周野泛着病态的苍白手臂上一目了然,是那麽丑陋,正如自己。
周池朝周野又勾起了唇角,笑意在他煞白的脸上着实有几分可笑。
“阿野,我答应你。”
周野将头转向了另一侧,那几株冰灯玉露好似他的眼泪。
或许过了很久,周野觉得自己的脖子都酸麻得难以扭动时才朝另一边转过身去。病房里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看了眼已经氧化泛黄的果肉,此时他才不经意地瞥到一旁的果盘。
里面是一个完整的丶没有间断的丶漂亮的苹果皮。
周野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只是很快地便被手机闹钟嗡鸣声震得屏住了气息。
[九月二十日周池的生日礼物]
周野伸手摸了摸脸颊,没有眼泪。他也可以做到面色如常了。只不过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底还是泛起汹涌的酸楚,这是去年定下的提醒闹钟。
【作者有话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的一沟绝望的死水里”出自闻一多《死水》
周池的性格导致他永远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二位,因而他不善于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这个故事是一个拧巴的爱情故事,没有谁对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