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人没有多说,低下头,声音枯哑:“属下亦是。”
冼君同没想到会有人留下来,更没想到是两个才来他身边不久的人,眼眶微湿,“好,有你们二人相陪,我也不怕了,那便请你们二人替我更衣。”
“是!”
换上一身宰辅青袍,冼君同坐着马车来到王宫,挺身掠过无数瑟瑟发抖的朝臣,俯身跪下:“王君,臣来迟了……”
“相爷,你再不来,王君和我差点都以为你也逃出城了!”
突然从一旁传来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让冼君同皱眉,看向来人,斥道:“王昌邑,你……”
高台之上的人却打断他,急不可耐地问:“好了,君同,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与昌邑斗了,你之前说你有办法保全我们王室上下,到底是什么?”
冼君同坦然道:“请王君下旨,让王室上下以身殉国!”
王君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冼君同,你疯了吗?!你所谓保全王室的方法就是自杀!”
冼君同却毫无畏惧:“整个南业王室上下受南业百姓供养三百年,而今国将不国,身为王君的您难不成还想和百姓一样逃吗?”
不等王君破口大骂,一旁的王昌邑便率先跳出来,大声指责道:“冼君同你简直大逆不道!现在竟敢逼王君自刎!你信不信我把你勾结北朝意图卖国的事情通通说出来!”
此言一出,王宫之中俱是一惊。
可众人见冼君同却不为所动,似是问心无愧,不少平日里就只支持冼君同的臣子站出来,指责道:“王昌邑,你莫要信口雌黄!什么卖国,相爷及冼氏一族可是为我南业鞠躬尽瘁了几百年,岂容你这般污蔑!”
“我、我没有胡说!”
王昌邑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们不信,我可以拿出证据,其实冼君同他的……”
突然,一个人突然跑进王殿,来到王昌邑身边低语数句,王昌邑顿时大惊失色,一脚踹了上去,大骂道:“你们这群废物!一个带着那么多孩子的中庸你们都看不住!”
冼君同的心猛地一跳,皱起了眉,“王昌邑,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王昌邑还是没有彻底老实了,爬上高台,“王君,我们赶紧逃吧,再不逃就真的会死的,其他南国被北朝攻下后,王室可都尽数被活埋了啊!”
草包王君被吓得不轻,登时就下朝跑了。
而此前请求王室殉国的冼君同却并没有拦,其他大臣都看向唯一能够主持这乱局的人。
冼君同则对着殿中其他大臣:“诸位若要逃,现在都可以走。”
有人问:“相爷您呢?”
冼君同摇摇头,“我冼君同生是南业宰辅,死亦该是南业亡魂,王君已逃,国破之时,倘若连我也逃了,我愧对冼氏宗祖,唯有以身殉国,才对得起已经死在北朝兵刃下的南业将士与百姓。”
顿了顿,“如果我的死,能够阻拦北朝铁蹄多一刻钟,多救一个南业百姓南下逃离,那我的死,便是值得的。”
“相爷!”
殿中齐齐响起悲怆一声,无数人跪了下来,“我等亦愿意陪相爷守南业国门!”
冼君同没有说话,而是率先走出王殿,带着南业的臣子们,一路头也不回走出王宫,穿过街巷,逆着人流,来到北城墙。
期间亦有臣子畏死,偷偷溜走,而冼君同却没有回头看一眼。
无数本来要逃难的百姓望着这道挺拔如竹的身影,都忍不住驻足,目光悲凄地远送他一步步来到城墙之上,独身面对高墙之下的如黑云般包围的大军。
望见为首的马上之人,冼君同行了一礼,“北武陛下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国亲临战场,君同为南业感到荣幸!”
在李沐风与沈元聿前方,骑着黑色大马的沈长冀一身黑色甲胄,道:“冼君同,你是朕年少时少有能与朕匹敌之人,亦是这南方诸国王室大臣中,唯一在朕玄甲铁蹄下还宁死不屈之人,朕惜你相才,不忍杀之,朕承诺,只要你开国门臣服,朕不仅不会杀你,还会奉你为北朝右相!可如果你不臣服……”
他伸出手,沈元聿奉上长弓,李沐风为之搭弓,沈长冀的目光与箭尖一起指直指城墙上那一道身影。
“朕的箭术,你是知晓的。”
冼君同摇了摇头,“陛下的好意,君同心领了,可臣及其祖上已许诺冼氏一族永世侍奉南业王室,请陛下恕臣不能从命。”
望着城墙上狂风摧不断的如松如竹的身影,李沐风眼里流露出一丝阴狠不屑,咬了咬牙,来到沈长冀身边,“陛下,这冼君同如此冥顽不灵,哪怕留下,亦是个祸害,还不如一杀了之!”
沈长冀望了身侧一眼,目光冰冷,李沐风登时心一慌,低下头,“是臣多嘴了。”
“好,既然你不愿降,那朕亦不再留情。”
沈长冀拉长弓弦,道:“但朕可以满足你临死前一个愿望,除却不能停下攻城,其他愿望,有什么想留之物,有什么想护之人,朕无论如何都会替你实现,算是全你我少年时的一番情谊。”
愿望?
听到沈长冀这么一句话,冼君同倒是一愣。
他幼时随尚是王太子的王君前往北都为质时,没有怕过,回国后扶持王太子与其他王子斗争时,没有怕过,后面孤身深入内斗部落时,没有怕过,即便而今即将以身殉国,他亦不曾生出一丝害怕来。
可听到沈长冀那一句“想护之人”,他迟疑了。
他想到了已经逃出城的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