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现了一碧如洗的蓝天,以及一块望不到头的草坪。
草坪中央立着一座青色砖石砌成的四层城堡,从正面看呈现出一个“凸”字形。
外墙上开着极小的窗口,屋顶的箭垛互相错落。
古意苍苍,门户森然,一看便知是数百年前的遗迹。
正门前的台阶上,端坐着一名身着雪白洋裙的女孩,浑身散着如梦似幻的气质,与这方奇异仙境正相称。
她的双眸湛蓝,长闪耀着与金男人相仿的浅金色,像洋娃娃一般好看。
女孩一见金男人向她走来,就急匆匆地跑下台阶,拽住他另一边的袖口,用脸蛋磨蹭着他的腰际,好不亲热。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棉纱长裙的黑女子款步走出城堡大门。
她望向相拥的父女,眼中满是脉脉柔情,及腰长随风摇曳,鞋跟在石级上声响铿锵。
她是这里的女主人,名叫丽芙卡·克林克,生长于特拉维夫——三洲五海之间的新月沃地,因此容貌兼有西方的典雅与东方的矜持,散着有教养的魔法师特有的高贵气质。
无论谁见上她的面,都会心甘情愿地承认:她是属于这座城堡的女皇。
尽管周身弥漫着堪称恐怖的磅礴魔力,她的面容却笑意吟吟,如一朵盛放的月季花。
因为阔别两周的丈夫终于搞定了与成教的拉扯,办妥了一切手续,顺利把亡友的女儿带回来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晚餐时应该开瓶香槟庆祝。
女孩把金男人抱得紧紧的,撒娇道:“爸爸,你可算回来啦,埃涅阿斯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今天继续讲吧。”
紧接着,女孩皱起眉头,冷冷地瞥向柳芭,像在斥责“你这不之客”。
柳芭太熟悉那种眼神了,也太明白蕴藏其间的敌意了。毕竟在莫斯科时,她被同样的眼神注视过上千次。
“你要来抢走我的爸爸吗?我不会让给你的。”和充满进攻性的凌厉眼神相反,女孩的话语却是怯生生的,一点底气也没有,像一只恐惧老鹰的小兔子。
“提塔,不要说这种话。”金男人皱了皱眉,责怪道。
丽芙卡也走至提塔的面前,蹲下来摸摸她的脑袋:“她以后就是你的姐妹了,你不记得了吗?我之前跟你讲过很多回啦。”
柳芭并没把房东女儿的敌意放在心上,她对自己的交际能力颇有自信,相信自己能和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搞好关系。
这种交际能力是在长期的集体生活中锻炼出来的。
作为公益事业的一部分,新圣女修道院收养了众多孤女。
在修道院的岁月里,柳芭与那些女孩们同住一间房,同吃一桌饭。
和同龄人相比,柳芭过于聪慧,也过于早熟了。
这几年下来,她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取悦他人的方式,尤其是运用纯洁无垢的笑脸,卸下信徒和游客的心防,从他们的钱包里骗出更多香火钱。
柳芭挤出了用于待客的灿烂笑容,对提塔伸出了右手:
“我叫柳博芙,你可以叫我柳芭。我今后会和你一起生活。”
然后,提塔……
提塔她怎么了来着?
记不清了。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柳芭顿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抚摸胸口。
身边躺着赤身裸体的吕一航,他一脸憨态地熟睡着,出均匀规律的呼吸声。
看到他没心没肺的睡相,柳芭有种往他脸上狠狠捏一把的冲动。
她花了不知多少年,才和提塔成为情同手足的生死挚友。
但吕一航只花了三天,就爬上了提塔的床,成为了克林克家的新主人。
后来者反倒轻而易举地居于前头,有没有天理了?
柳芭曾困扰了好久:为什么吕一航那么快就打开了提塔的心扉,为什么他能和提塔无话不谈?
当听说吕一航和提塔是因文学而结缘的,柳芭也就释然了,那的确是她理解不了的话题。
她在德国念文科高中时,各门科目的成绩都是吊车尾,提塔跟她谈论诗文时,她只能一味附和而已。
“在如今这个时代,像提塔那样爱好古典的人本就不多,能够相知相识,又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正是因为这家伙足够博学多才,所以提塔才会那么中意他。还有,他也算是个温柔的好人吧,能给提塔关怀和爱护……”
柳芭想到这里,心中默默誓:如果吕一航真能带领柳芭走出孤独,那就算侍奉他一生,也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酬劳。
要问为什么,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她不愿再见到满面愁容的提塔了。
是从什么时候,提塔开始沉溺于悲伤的呢?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了让人记忆模糊的地步……
然而,如果要精确地划定个时间点,应是七年前母亲病逝后的事。
在母亲罹患重病时,长期失踪的父亲也未曾归家一趟。时年十一岁的提塔为他的杳无音信深感不满:
“你应当为此负责!!”
于是,对父亲的怨恨好像一颗种子,在提塔心里扎下根须。
从那以后,她在心扉上安了一把锁。从那以后,她将自己闭锁于深闺之中,用堆积如山的古籍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