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浅蓝的长袖衬衣,领口的丝带绑成蝴蝶结,加上一条深红的格子短裙,一派私立学校乖乖女的模样。
夏犹清握着斯嘉丽的幼嫩手掌,在脑中为她画了个写:“应该来自于一个富裕的家庭,家庭氛围和睦,父母重视教育——很多拥抱世俗的法师家庭都是如此,靠着异能手段积攒财富,却不把钞票烧在魔法材料和秘笈上,而是像普通人一样享受生活。”
夏犹清露出明艳的微笑,就像在班委会上表讲话那样彬彬有礼:“你的汉语说得真好,是在中国生活过吗?”
“我没去过中国,但我爸爸在中国呆了十年,是茅山『地绝』的亲传弟子。我从小就和爸爸学习汉语和道术,按辈分来算,我可是『地绝』的徒孙哦。”
斯嘉丽在说出自己师承时,不无得意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像扇子摆动,但夏犹清却一脸茫然,疑惑地问道:“『地绝』是谁?”
“诶,你来自中国,却连『茅山三绝』都不认识?”斯嘉丽瞪大杏眼,用手掌捂住嘴,“嘶”地吸了一口气。
她的表情如此惊讶,仿佛这就该是中国人的常识——至少是中国修行者的常识。
夏犹清抱歉地摇摇头:“对不起,我刚入这行,不太熟悉那些前辈。”
“那茅山呢,你应该知道吧?”
夏犹清点头道:“我知道,茅山的道士很有名气,我的家乡无锡离那里很近。”
斯嘉丽拍拍胸脯,笑容变得意气洋洋:“那就太好了,俗话说『剑宗六派,术出三山』,茅山上清派自古以来就是符箓大宗。要问茅山上最厉害的是谁,当然是现任掌教、人称『天绝』的道法宗师欧阳骥。他还有两个师弟担任副掌教——『地绝』杜青骢『人绝』何乘骐,都是声望显赫的名家。”
“哦——”
“『地绝』早年间残了双腿,只能在轮椅上度日,但他转而研究阵法,潜心钻研数十年,将这种奇门异术推演到了极致,说是国内第一的阵法大师也不为过。哎,哪天有机会了,我一定要上茅山拜见一下我的师祖。”
斯嘉丽所说的“国内”,指的既不是德国又不是瑞士国,而是遥远的中国。
听着这么一位小小“中国通”介绍江苏的茅山法术,夏犹清有种倒错感,犹如自己才是一个一无所知的访华外宾。
但聊着聊着,夏犹清逐渐消除了心中的不适应,反而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之情。
她来德国已有好几天了,被包围在德语字母的天罗地网之中,挣扎也挣扎不了。
无论在酒店、医院还是街上,看的是德语,听的是德语,和人交流用的是磕磕绊绊的德语。
现在居然有机会用普通话畅谈,好比一名窒息的潜水者重见天日,别提有多自在了。
而且,说汉语还有一个好处:反正在座的其他人听不懂,讲点更私隐的事情,也不怕被人听见。
夏犹清轻声问道:“你见到那个修女了吗?她好像带着一柄……长斧?”
“啊,那是梵蒂冈派来的督学。”斯嘉丽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因为恶魔学是需要受到管制的学问,所以万一老师讲了过教纲的禁忌知识,她就会亮出斧头,砍下老师的脑袋。”
——砍下……脑袋?
夏犹清看过几部汁浆横飞的B级片,但她可没见识过现实中的杀人。
她脑中浮现那位圣殿骑士手起斧落,割下人头的血腥场景,不由得怪叫出声:“呃呜呜——”
斯嘉丽忍俊不禁地拍拍夏犹清的后背,安抚道:“开个玩笑啦,别当真。”
夏犹清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德式幽默,拼命压低音量,贴到斯嘉丽耳边:“这,这怎么笑得出来啊……你讲得太可怕了!”
此时,教室的门再次打开,同学的交谈声全部停下来了。
就算夏犹清对魔力的感知能力再差劲,也能意识到,一股邪异的力量侵入了教室之中,宛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掌,将她死死摁在座椅上。
斯嘉丽悄悄说:“真正可怕的人来了。”
夏犹清不敢扭过头去,只是转动眼球,以眼角的余光瞥向来者。
那是一名气质高贵的女孩,淡金色秀梳成雅致的公主辫,身着一袭哥特萝莉长裙,以深邃的漆黑为主色调,裙摆和袖口都镶嵌着精美的蕾丝。
夏犹清看不清楚更细致的细节,只能得到一个大略的印象:那女孩是一位活脱脱的“蔷薇少女”,优雅可爱的外表之下,暗藏着难以描述的危险。
哥特萝莉全然没有在意众人望向她的目光,信手提了提裙摆,在最远离白板的空位上坐下,自始至终,她都没和在场的其他人对视一眼。
她的莹蓝瞳孔望向正前方的虚空,说是轻蔑或冷傲都不太妥当,不如说是不问世事的漠然。
夏犹清的声线一阵抖颤:“她是谁?”
斯嘉丽沉稳地回答道:“提塔·克林克,这座城堡的东道主,我们世代真正的天才。”
听到这里,吕一航突然说:“这就是你反感提塔的理由?”
夏犹清一愣:“什么?”
“因为她给你留下了很差的第一印象,是吗?”
夏犹清像被这个问题难倒了,眼中透出一丝迷惘,没啥底气地答道:“……算是吧。”
吕一航不悦地皱起眉头,不觉间加重了语气,“夏犹清,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比谁都明白。初一刚开学时,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挫男,长得没啥特色,话也少得可怜,整天在教室用mp4看小说,没交到一个朋友,只有你对我笑脸相迎。你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会排斥提塔?就因为她身上的魔力太可怕吗?”
“不光是这样,更加重要的原因是,提塔在我的面前,做出过我难以想象的残忍事情。”夏犹清仰起头,目光飘向了木质吊顶上的灯光,徐徐道,“我本来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但这回见到她,我又回忆起了那道心理阴影。”
吕一航直截了当地打断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杀人还是放火,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欸。”夏犹清愣住了。
按理说,话都讲到这个份上了,夏犹清就该喝口柠檬水润喉,然后将德国往事娓娓道来。
但在这么要紧的关头,夏犹清却卡壳了。
因为她忘记之后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