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父亲约翰·希斯菲尔德有在瀛洲大学留学的经历,没想到他还受过茅山真传。”
“只是机缘巧合而已啦,大一的新生杯上,他受到茅山的『地绝』赏识……”
夏犹清叹了口气,退到这两个人身后,冷眼旁观她们谈笑风生。
在半途中,她们正好遇上了散步归来的教授和督学——里希特教授和埃丝特修女。
里希特教授退休后,回到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乡下的老家居住。
每天下午四点,他都要去林间散一会儿步。
在克林克城堡暂住期间,他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与教授偕行的是罗马正教派来的埃丝特修女,她没有携带长斧,而是披着一件朴素的羊毛披肩。
埃丝特修女在科隆的教堂中长大,不擅长交际,遇上三位学生时,清瘦的面容僵硬地微笑了一下,以笨拙的方式表达着友好——尽管她是万夫不敌的“圣殿骑士”,但在学生们眼里,她就像一个腼腆而亲切的邻家姐姐。
修女每天都陪同教授一起散步,应该是怕他在林中迷路,或是遇到意料之外的麻烦。
森林的地形相当复杂,巨树的根系龙蛇盘绕,对于年过八旬的老人家来说,一次摔伤就足以致命,必须要看牢才行。
里希特停下脚步,立起手杖,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问道:“姑娘们,晚上好,你们刚打完网球吗?”
提塔俯下螓,谦恭地答道:“是的,里希特先生。”
里希特笑了:“我年轻时也爱和夫人打网球,假如我再年轻三十岁,也许能和你们同场竞技吧。”
寒暄几句过后,提塔和斯嘉丽匆匆向里希特道了别,跟着柳芭走在了前头,大概是急着回去用餐吧。
由于不想和提塔并排走,夏犹清刻意放慢了脚步。不知不觉间,她和里希特老态龙钟的步调渐渐合于一致。
里希特看向夏犹清的侧颜,问道:“夏,最近有遇到什么疑问吗?”
在这场恶魔学主题的夏校中,学员个个都是异能世家的公子哥大小姐,大多来自于德语国家,夏犹清是唯一的中国人,甚至是唯一的亚洲面孔。
有很多个时刻,她会被一种孤独感侵入心扉,就像孤身在仙台学医的鲁迅一样——而里希特就是藤野先生,每天都会在课后找到她,询问她的学习进度,给她圈定必读的书目,还会审阅她的笔记,用红笔写写画画,纠正那些佶屈聱牙的恶魔名的拼写错误。
夏犹清曾问过里希特“为什么对我如此关心”,他是这么回答的:
“哲学、古典学、物理学、数学……都是我们德国人曾经自豪的学问,如今却面临着英语霸权的统治,连冷门的异能研究也无法幸免。你肯学德语来德国,我这把老骨头也感到很振奋,当然要向你展示德语恶魔学的深度和广度。”
但说实话,夏犹清之所以来到德国参加这场夏校,可不是因为“打倒英语帝国主义”的崇高理想,纯粹是因为古典法师协会不收学费,还包了来回机票的钱。
为什么古典法师协会会关注到一个身在远东的平凡初中生,并且慷慨解囊,盛情相邀,夏犹清挠破头皮也想不明白。
夏犹清开口道:“里希特教授,我有一件事想问,不是关于学习的。”
里希特的目光和蔼可亲,给学生壮了胆:“什么问题,只要我能解答的话。”
夏犹清正色道,说出了困扰自己多日的疑问:“我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有家学传承,驭使恶魔的能力全靠自学,连最好的朋友们都不知道我有异能。古典法师协会居然会对我出邀请函,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告诉我吗?”
“哈哈哈,协会说过要保密的。”里希特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不过,我又不是协会成员,用不着守他们的规矩——有人推荐了你。”
“推荐了我?是谁?”
“你的父亲。”
夏犹清沉默了。
真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虽然他从来没有看望过女儿一面,但没准他就在某个角落里,关注着女儿的成长呢?
里希特看出了夏犹清脸色有异,问道:“你和他关系不好吗?”
夏犹清诚实地答道:“在我还没懂事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被判给了妈妈,所以,我很久很久没见过爸爸了,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噢,我很抱歉。”
“没事。”
“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没有,从来没有。”
“你怨恨他吗?”
“不。虽然他本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其实是我的启蒙老师。我阅读了他留下的笔记和典籍,才学会驯服恶魔的方法。他对异能的见解让我受益匪浅。”
里希特点点头:“那就好。”
夏犹清平望着前方灯火明亮的城堡,几乎是刹那之间,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为什么听到父亲的事情就会流泪呢?她也搞不清自己哭泣的缘由。
她的声音几乎要消散在晚风之中:“我爸爸……是个很厉害的驭魔师吧?”
“是啊。”里希特宽慰地长叹一声,有点浑浊的双眼望向夏犹清,“九十年代,我还在海德堡教书时,你的父亲夏寒就是我最得意的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