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说:“你不怕?”
齐芜菁嘴快了,只能硬着头皮道:“……一般般怕,但不是‘很’害怕。”
他刻意强调了“很”这个字,为维护自己粉碎可怜的面子。
风中又传来桑青的笑,或者说,整个草原都是桑青的笑。齐芜菁有些失神,他记忆里只有三千界身上浓烈的红,仿佛一壶辛辣的酒,一团张扬的火,一头疯癫的凶兽,而并非眼前这阵纯粹放纵的风。
他没见过这样的桑宛双。
真正的桑宛双。
比归家步伐更快到达的是一名女子的大笑,她在无边无际的草野上骑着雪狼奔跑,身前是一堆仓皇乱叫的牛羊。
齐芜菁的眼神一直落在女子身上,直到桑青将他带到一顶毡帐,朝他眼前打了个响指,齐芜菁才回过神,问:“那是谁?”
桑青说:“那是我阿母,闯祸精。”
齐芜菁心头忽然狂跳起来:“……那我该叫她什么?”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桑青道,“大伙儿叫她鹰王。”
齐芜菁真诚问道:“为什么不是狼王?”
“因为她最怕鹰,几年前被鹰隼叼走了一只眼睛。”桑青将背篓中的糙米倒入米缸,“从此以后,她又便记恨上了鹰,要做鹰的王。”
齐芜菁还要说什么,忽听外面的笑意更加狂放。桑青“啊”了声,道:“有麻烦了,少年麻烦你……抱歉,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齐芜菁道:“无青。”
“无卿?”桑青说,“好冰冷,这个‘卿’是谁?”
齐芜菁说:“你。”
桑青愣了下:“嗯?”
齐芜菁说:“我的意思是,是你那个‘青’,桑青的青。”
桑青说:“好有缘。”
“是挺有缘的。”齐芜菁望向毡帐外,声音忽然急促起来,“桑宛双,桑宛双!她,她撞过来了——”
“啊!”
女人大叫一声,立时从狼身上跳下来,她控制不了速度,骨碌碌滚到齐芜菁脚边。
齐芜菁烫脚似的,正要紧急跳开。女人却猝然抓住齐芜菁的脚踝,那力道却强劲如铁箍!
“不,不好意思。”女人灰头土脸地抬起脑袋,她面上罩着只黑眼罩,脸上草渣掉落,这人笑道,“儿子,有劳你去……”
她话说一半,卡壳了,仰着脸和齐芜菁大眼瞪小眼。饶是齐芜菁杀过人放过火捅过三千界,却仍在和女人的对视里变得局促:“咳。”
“崽啊……”女人痴痴瞧着齐芜菁,而后神情陡然变得诡异而兴奋,她紧攥着齐芜菁,生怕他跑了似的,“苍天有眼,铁树开花!你是我儿子第一个带回来的人!”
“阿母,这是我们的客人。”桑青走过来,将女人从地上拔起来,好声好气道,“鹰王,咱家的羊呢?”
女人这才如梦初醒,又“啊!”了声,她撩起裙裾,掉头就跑!
齐芜菁道:“我要跟着去吗?”
话音刚落,就又听外面传来几声痛嚎。鹰王遽然成了牛羊堆里的靶子,被牛角羊角盯着乱撞!
桑青“哎”了声,没拦住人,只见着个残影,齐芜菁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径直飞了出去。
桑青觉得更有意思了,他蒸完饭,又煮了壶奶茶,而后坐在毡帐外,瞧鹰王和齐芜菁交替着往地上狂摔,狼狈又滑稽。
他们不像是在赶羊,倒像是在捕羊。
黑云沉沉,草原的夜寒冷砭骨。桑青听着长风的呼号,这是草原母亲的耳语,在这里生活的儿女都要聆听她的赐祝。
桑青知道外面出现了新兴的神宗,天下遍布各类问神的修士,但他们都归顺于朝廷,是君主夺权下培养的另一机构。
草原的人不信神,只信牛羊,信鹰隼,信生长在草野上的一切生灵,不分贵贱。
因此他们这儿的人被归为异心之徒,时常受到谴责,也受到过君主的威慑。
齐芜菁的打扮和语言都十分奇异,还很能忍痛,跟外界的死士很肖似。桑青不得不防,可他在抱他的时候却并未摸到少年身上的武器,还有……
桑青吹了声口哨,瞧着两个蓬头垢面的人一瘸一拐地回来。
鹰王目光恨恨:“我今日一定要弄死你!”
桑青无辜说:“我可按照规矩做了饭。”
“这崽细皮嫩肉的,身上还带着伤,你就使唤人家来赶牛羊!”鹰王将一身牛粪的衣服扔桑青脸上,低声警告道,“我很喜欢这只阿崽,喜欢得不得了!你最好别把人给我吓走了,不然我杀了你!”
桑青对这件衣服避之唯恐不及,重复道:“使唤?”
齐芜菁满脸泪痕和蹄印,还破了嘴角。他学着鹰王的模样,将身上臭烘烘的衣裳往桑青跟前一扔,傲慢道:“根本难不倒我。”
桑青盯着齐芜菁身上渗血的伤口,心里一哂。
还有……
好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