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桑青被这两个字咬住了神智,沉酣在一场美梦里。然而摇晃间,他却听见自己胸前璎珞和佛珠的撞击声,桑青终于从醉酒中睁眼——
游神还未开始,也就无法结束。
落雨淅沥,溅湿了他的鞋,可只有一点,他坐在神轿之中。桑青下意识捞起腰侧的酒葫芦,可里面已经空了。
“酒……酒呢?”桑青四肢发冷,“拿酒来!”
弟子道:“神、神灵大人恕罪!酗酒伤身,况且……今日游神的酒已经被、被……”
“被我踹了。”
那声音自不远处的房顶传来,齐芜菁是雨中一抹红。他抢了桑青的袈裟,扯烂他的佛珠,却还是没能阻止桑青坐上那座莲台。
齐芜菁这次没带面具,他淋着雨,冲前面喊:“桑宛双,今日雨这么大,老天都在劝你回头,你先前拒绝了我,我再伸一次手,你要不要跟我走!”
桑青隔着雨瞧他,嘴里却在说:“给我找酒来,酒。”
神宗弟子惶惶听从。
齐芜菁跳下房顶,一步一步透雨而来:“桑宛双,雨太大了,今日不会有人来跪你的。”
桑青头痛欲裂,他撑着膝盖,浑身都在发抖。
酒、酒……
街上空无一人,大雨磅礴,冲刷着齐芜菁手臂上的瘢痕。他身姿孤勇,手里拿着鹰王送的匕首:“桑宛双,没有酒了,你清醒点!你是人,不是神,从那个破台子上下来!”
桑青耳边听不见雨声。齐芜菁在叫他,很多人都在叫他。桑青低低笑叹:“走吧,你走吧……”
齐芜菁握紧匕首,警惕从四面围困而来的神宗弟子。
弑神这事儿他常干,劫神却是第一回。
齐芜菁说:“你是我的,我要带你走!抬起头,小狗……抬头看我。”
桑青喘息急促,他闻声抬头,却瞧见跪在他跟前的第一个孩童。
——雨倏然不见了,这天是个响晴日。
桑青坐起身,然而头痛却丝毫未减。
小孩跪着磕了个响头,他模样稚嫩,作揖和求神的动作都是从大人那里照猫画虎,偷学过来的。
他对桑青说:“求求神明,保佑我的病快点好起来,保佑妹妹可以快点长大。”
桑青问,为何要这样求。
然而他听不见桑青的问话,因为小孩求的是桑青的神龛。
小孩插了几炷香,双手合十:“如果天下没有大夫可以治我的病,那就让妹妹不要太伤心。她太小了,这么小不可以失去哥哥。”
桑青不在此处,却听得见他的问话。桑青点头,问,什么病?
小孩太小,不懂忌讳,香都是捡的别人烧断的。他今日来庙里,全程都在瞎琢磨,但他不怕顶撞神明,因为别人总说,这位神面慈心软,是不会怪罪众生的。
小孩上完供,便转身跑开。
他衣衫破旧,后脑出已经长满了白色的瘢痕。
桑青说,你求对人了,这病我会治。
——“不想治病。”
齐芜菁道:“也不想吃药,其实不必费神,我不会死的。”
桑青“嗯”了声,没说不信,但他坚持将药粉碾碎,拌进糖水里:“无青,你近日不要出门了,都城里有的人病未好,也撺掇着你的病好不起来。”
齐芜菁伸出手臂,任他察看:“今日又下雨了,黏糊糊的,我不喜欢这里,什么时候能走?”
桑青吹过勺子中的汤药,送至齐芜菁跟前说:“很快了,你吃了药就……”
——“就会好的,吃了药就会好的哥哥。”
雨停了。
燥烈的阳光晒在草席上,男孩儿面色惨白,瘢痕几乎覆盖住他所有健全的皮肤。
药是桑青亲自采的,当初药石宗治疗这类顽疾便是按照这类配方做的药。桑青将药和钱都送到这间房子的门口,那日正天朗气清,他听到两只小孩欢呼“神祇显灵”和“神主万岁”。
万岁么……
桑青坐在神座之上,这话传至耳边,竟让他有些撑不住身子。
女孩不顾男孩的呕吐和抗拒,仍执拗地给男孩喂药,然而药水喝一半撒一半,女孩落了泪,有些发怒和崩溃:“这药是神药,你不吃怎么会好?!你想去死吗?!”
桑青听到一切,看到一切。
他催促道,对,听你妹妹的话,快点喝药。
女孩说:“吃了就会好!哥哥我求你了,让我救救你吧。”
桑青也说,小孩,让我救你吧。
让我救一回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