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龛煽动说:“少年人,我能让你成为真菩萨,叫你睁眼便能瞧见世间众生,生灵死灵都在你的眼前;叫你不仅听清咫尺,也能听清天涯的苦厄,还能让你得神力,渡众灵,享永生。你再也不是一个废人,你愿不愿意?”
“如何……”桑青下定决心,“如何做?”
神龛道:“你过来,我教你几句咒,你学与我听。再饮下我的血,吃下我的肉,便可弑神了,我死过后,你便代替我,成为真神。”
——别去。
“最后一次,无青。”桑青吻了他,“这次过后我们离开秽京,后日雨停了,我随你私奔到草原尽头。”
……但雨还在下。
齐芜菁擦干身子,却蓦然一惊。那些瘢痕不知何时竟爬满了他整条手臂!
不,不不不……
齐芜菁被吓到了,他拿起帕子狠狠擦拭,将手臂都擦破了皮,那些瘢痕却仍旧赫然印在手臂上。
齐芜菁僵滞在原地,这一瞬他想到了鹰王,想到了一路同行的所有人变成尸骸的模样。
不可能,他绝不会死!
这里是三千界的过往,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齐芜菁骤然惊醒,帕子掉落,他顶着雨,仓皇追撵出去,只瞧见个着袈裟的背影。
别去……父亲。
桑宛双!
大雨磅礴,齐芜菁从雨中穿回室内,翻箱倒柜地找神龛、神像……哪怕一个木雕也可以,然而什么也没有。
齐芜菁神色慌张,急得掉眼泪,胡乱双手合十:神明在上,我在求你。桑宛双,你能听见众生,也能听见我对不对,可恶,别去,我要你回来,别去……
不要成为神。
不要成为三千界。
他的祈求声到达桑青的耳边却微弱得可怜,在惊涛骇浪的苦楚众生里翻不起一点波浪。
天下信徒太多了,追崇桑青的宗门和信徒成了失控的狂风。
有人虔诚,有人盲从,有人图他慈悲,有人贪他灵显,有人求命,有人求财,有人敬他高不可及,有人畏他神权盖世……
齐芜菁眼泪断了线:可恶。谁把我送这儿来的,是你吗三千界,我不玩了,我要回去!
这不是九衢尘,这是炼狱所。
我不想死,我从不想死,我还没有救你,为什么总是要我常别离?
雨还在下,雨一直在下,雨停不了了。
一场又一场暴雨过后,桑青的庙宇遍布世间。他只需要坐在神位上,无论神位在哪里,万灵都在他的眼前和耳边。
神啊神。
求无病痛,无灾厄。
求家国长在,无战争苦难。
我想活我好痛我不要死我不想分开我怕砍头我女儿没了求安康求顺遂求平安求长寿求鸿达求求求求求神显灵!
求神显灵!
桑青坐在高位,长叹一声,泪流满面。
……他没有得到神力。
然而每一言每一语针似的插入他的颅内,昼夜不歇地凌迟他。
让他听尽众生苦难,却又无可奈何。
为何,为何?这是惩戒吗?
难道慈悲也是罪么?
桑青不明白,他拿过酒,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只有如此,他才能做神,否则他连自己都做不了。
桑青要听,便会落泪,他要看,也只能落泪。眼下的珍珠再也无法压制铺天盖地的生灵,桑青睁开眼睛,便是众生佝偻的脊背,下跪的双膝。
啊……
神。
有神吗?
求你显灵。
帮帮我吧!
然而他知道的,他最清楚。
世间没有神,他也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