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收紧双臂,他躯体空空,仿佛要将齐芜菁重新变为他的血肉。
齐芜菁出了点汗,他拍拍桑青的背,闷声说:“喂,你抱得好紧。”
桑青将头搁在齐芜菁的肩上,只说:“痛。”
齐芜菁一顿:“眼睛么?”
“背。”桑青说,“还有心。”
齐芜菁扶着桑青的肩,将人推开。桑青的内衫紧贴着胸膛,露出两道十字型的伤,被水泡过后口子咧得更开,白肉外翻,却已经流不出血。
齐芜菁目光坦率,他盯着伤,桑青就盯着他,目光翻搅,情绪不明。
齐芜菁说:“转身。”
桑青依言转身,露出后背的累累伤痕。这些痕迹有的来自于刀刃,有的来自于鞭绳,还有的来自于烙铁,虽已有愈合的趋势,但其狰狞程度却让人很难不去想象曾经的溃烂。
齐芜菁脸色都变白了,他却佯作轻松道:“钢筋铜骨,不过瞧你日子过得确实舒坦,这种伤都能养好。”
桑青回过身,他说:“没好。”
齐芜菁淡声道:“都是今日那个人伤的?不对吧,他被你揍成那样,压根不是你的对手,既如此,他又怎么在你跟前杀了那拉?”齐芜菁情不自禁将目光落回到桑青的胸膛,“我瞧都城里的人都站你拳头下的那个人,你呢?这么可怜,要我为你做主么?”
桑青答非所问:“你心痛么?”
齐芜菁抬眸:“什么?”
桑青蓦地将齐芜菁的手摁上自己心口,神色认真:“你会为我心痛么?你看,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我日夜都在痛,痛的时候我就会想你和阿母。我被这片秽土拉着下地狱,变成了怪物。”
他借用齐芜菁的手将伤口摁出了血,却发出满足的喟叹:“我不想你痛,无青,可对不起,我好渴望你现在的表情,我想你可以很在意我。”
“啊……你这家伙果然本性难移啊。”齐芜菁淡淡瞧着手里的血,又看着桑青,“看着我,听我说,够了,可以放手了,好吗?血流出来,这澡白洗了。”
“没关系。”桑青听话放开了手,他胸口溢出血丝,“很快就不会流血了。”他在水下牵着齐芜菁,倏而说,“那拉脖子上的刀,是我砍的。”
齐芜菁挑眉:“怪让人意外的。”
桑青道:“十恶不赦吧,你还要为我做主么?”
齐芜菁道:“看情况,接着说。”
桑青背靠池子,望着房梁:“今日地上那人是这一片的霸王,他们家虽然是屠夫,那把刀上沾的却不止牲口的命。朝廷派神宗出面调查,我便跟着在这一片扮演观音,只不过他看见我,便用刀打起了我的主意。他听了一名老儿的话,认为宰了我,吃了我,自己便能成神。”
可这人压根打不过桑青,便将心思放在了那拉这匹老狼身上。
“他用毒药折磨那拉,借屠刀施以凌迟之刑,那拉身上还有数不尽烂疤,火烧的。起初我并不知晓,直到有天夜里,我忽然听到那拉躺在我身侧哀嚎,我看见它流泪吐血,听到它悲鸣祈求,让我保佑它不再受折磨。于是我将整个都城翻遍,找到了它,然后一刀砍死了它。”桑青情绪难掩,他说,“那拉陪了我十八年,我报以它屠刀。”
桑青找到了罪魁祸首,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幕。可都城里的人自诩高贵,瞧不上一条老狼的性命,以牙还牙本就是人之常情,但桑青有了“神灵”之名加身,世人对他的崇拜像一把火,将他捧高,也能将他烧死。
他的任何作为会被无限放大、曲解,人可以杀生,神不可以,否则就是屠杀,就是不仁慈。
桑青嗤笑道:“没错,他不过杀了一条老狼而已,那拉寿数本就不剩几许。都说人命关天,草原儿女为了活命也食神血肉,可我为了泄愤,竟想将他开膛破肚。”他偏过头,笑意染上落寞,“就这样,你还要为我做主么?”
“你用赤手空拳对付他,分明是他技不如人。”齐芜菁思索须臾,“我的心是偏的。”
“偏向我么?”桑青笑了下。
“宛双啊……”齐芜菁忽而捧高桑青的脸,“有时候慈悲和杀戮并不相悖,恶鬼留在世上,反倒是罪事一桩。若是我,我便拿着刀,一刀一刀讨回来。”
桑青眸光微动。
齐芜菁双手握住他的手,要他攥住虚无的武器:“我宁愿你一叶障目,此生昏聩,也不愿你慈悲到握不住刀,沾不了血。”
不要做神。
桑青说:“我是神。”
“你是你自己。”齐芜菁道,“这是你教我的,如今我再教给你。要听我的吗?”
可以改变。
齐芜菁知道过去无法重塑,但他既然瞧见了豁口,又怎么抵得住诱惑不去试着做些改变。
若是桑青不成神,便再也没有三千界,没有不周城,没有诡神,也没有神坛堕落,丹无生和洛蛟更不会死。
桑青倏而说:“无青,你的手在抖,你很冷么?”
“世间污浊,众生愚陋,不辨鬼神。”他们的长发交错在一块,齐芜菁一字一句道,“你不要成神。”
桑青沉默须臾,笑了:“你不喜欢,我就不做神了。不过做观音有很多钱,我扮演得很好,他们一直选我。我只需要坐在九尺莲台上装装样子,聆听众生的愿望,然后坐着轿从众生头顶跨过,这样我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钱,我们可以每日泡汤。”他抚摸着齐芜菁小臂的瘢痕,“等凑够了钱,将你的病养好,我们就回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