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伊登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被他轻松地偷袭得手)
——而不像现在,阿尔维斯只感到麻木、茫然,双臂仿佛不是自己的,而是两只不得不花费力气才能费劲举起的沉重装饰。
战略、战术、战法。
所有这些平常战斗中会在脑海里游走徘徊的东西,此时此刻都消失在了九霄云外。鲜血流到手中,滑腻得握不稳斧头,沉重的呼吸在脑子里嗡鸣,阿尔维斯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坚持——他必须这么做,他得给老师争取出逃跑的时间。
……我果然是个软弱的人。
明明是生死攸关命悬一线的当口,阿尔维斯的心思却在这个时刻开起了恍恍惚惚的小差。他想,或许他的同伴们评价得没有错。
他那么渴望那么执着那么想要得到老师,却又常年陷在自己畏畏尾的担忧与缩手缩脚的犹豫之中。
在那场他不论如何也无法闯入的篝火旁的舞蹈中,如果他真的能够冲到老师的身边去,他能顺利地将话说出口吗?
他鄙夷伊登的不知廉耻,憎恨他的胆大妄为,可是如果换做了他自己——阿尔维斯·法比乌斯,你真的能够像他一般,将藏在心里的话顺利地吐出来吗?
我喜欢你。
我爱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想也许他不能。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命运】最终垂怜了伊登而不是他;哪怕事情进展到如今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哪怕他甚至能够跟老师头头是道地聊起安德里斯的那套理论,阿尔维斯却也并非一个虔诚笃信的命运论者——
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
如果我能做得再好一点,那个被【命运】偏爱的人,那个在【剧本】中爬上公主阳台的骑士,会不会就是我?
——鄙夷、憎恨、偏执、嫉妒……它们领着阿尔维斯走向了与安德里斯结盟的道路,一去就不能回头。
……可是,在这条不能回头的漫漫长路上,软弱的阿尔维斯,却总是忍不住频频驻足。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
是在老师扑在他的手臂上、泪水滚落的时候,是在她毫不犹豫地向着坠下山崖的伊登冲过去的时候,是在她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的时候,还是在她用溢满恨意的双眼死死地瞪视着他的时候。
悔意最开始只是一棵刚刚探出头的嫩芽,短短的几小时内就疯狂地长成了参天的大树。树的根系用力地探进阿尔维斯的心脏之中,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而攥紧那块他赖以为生的内脏,直至每一次的呼吸都让他痛苦万分、几欲落泪。
请不要那样看着我。
请不要那样害怕我。
请不要那样恨我。
请你爱我。
下棋最忌举棋不定,战争最忌左支右绌,一个弄不好,就是满盘皆输。
阿尔维斯明白,阿尔维斯知道,软弱的阿尔维斯啊!
你明明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就该一条路坚定地走下去,走到夜的尽头再也看不见光的地方,走到那个安德里斯描述中或许能够实现你的梦想你的夙愿你的理想你的欲望你魂牵梦萦朝思暮想心驰神往的所在,为什么又偏偏要在最要紧的时刻回过头去呢?
你杀害了自己最好的伙伴,又背叛了自己另一个最好的伙伴。你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并且大概永远不能得到她的原谅——比这更可笑的是,你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才做下了这些事,到头来,却完全丧失了实现愿望的可能。
如果整个埃瑞斯塔真的是一座巨大的舞台,那么阿尔维斯也许就是这场剧目中最滑稽的那个丑角。他在舞台上卖力地耍弄了一通,把自己累得汗如雨下,却不但一无所有,还一事无成。
……老师,她能够顺利地逃走吗?
阿尔维斯不知道现在的荒山变成了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有惊无险地冲破难关。他只知道的是,他在这里将安德里斯多拖上一分钟,老师就能多出一分钟逃命的时间。
仅仅为此、仅仅为此。
他也必须挡在她的身前,他也必须将安德里斯·林德伯格阻拦在此地!
——阿尔维斯想,也许这就是盾的使命。
他兜兜转转地游离了那么久,渴求了那么多,到头来最想要做的,还是要做一副她的盾牌。
……啊,这就是属于我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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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又一次长剑与巨盾准确相交的瞬间,劈啪作响的闪电在转瞬间就气势汹汹地包裹住了盾牌!即便阿尔维斯立刻收起盾牌,却还是被那条金黄的长蛇咬住了手臂,左手霎时便被电得焦黑!
治愈魔法在伤害形成的瞬间就已放出,柔和的绿光在皮焦肉裂的手臂上流水般的淌过,阿尔维斯忍着剧痛挥下一斧,于是安德里斯的一整条左臂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斩断。
那只手臂豪迈地喷洒着鲜血,被惯性带着旋转着飞了出去!
若是普通的战斗,行进到此处,结果便已然分明。
然而阿尔维斯不敢有半点停顿,还未完全愈合的左手握上斧柄,巨斧被他挥舞得如细剑般轻捷,携着万钧之力疾风骤雨地砍下去,不像是要打败情同手足的队友,倒好似杀了二十年猪的屠夫虎虎生风地剁起了肉馅儿!
安德里斯一时闪避不及,被巨斧几乎砍成了零散的几块,浑身鲜血不要钱地狂飙而出,然后——
在面前这张被鲜艳的红色染透的面庞上,阿尔维斯看见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第155章
今后要怎么办呢?
米娅抓着山路斜坡上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往下滑去,一面关掉自己的任务列表,一面思考起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