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等级高,数值强,就是这么任性。
就像她预料中的一样,阿尔维斯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明明眼泪那么多,她却拼命眨着眼睛,倔强地把它们留在眼中,硬是一滴也没有落下来。
世界上再没有比忍着不哭的小孩更值得人心软的事了,至少对于现在的米娅来说没有。她轻松地将瘦弱的阿尔维斯抱在怀中,踩着满地的淤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方干涸的温泉。
“我最后一次跟你说,”
米娅抚摸着阿尔维斯柔软的黑色丝,“事情又不是你做的,我没有抛弃你的理由。走吧,阿尔,我们回家。”
就在她离开的瞬间,惊雷在天边炸响,一道又急又快的闪电奔向了面目模糊的女神像。
石像在闪电下粉碎,喷泉坍塌,连同淤泥中茂密的植物一起,将花园中这小小的一角彻底掩埋,如同一座不起眼的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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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许多年后,阿尔维斯·法比乌斯都会反复地梦见那个黄昏。
暗沉的天,废弃的花园,杂草萋萋,仅剩面孔的亚历克斯·法比乌斯的嘴角挂着一抹残存的微笑注视着他,而无面的女神低眉垂,一语不。
他趴在老师的肩头,她身躯那么高大、怀抱那么温暖。她要带他离开这座地狱般的宫殿,而这曾是阿尔维斯在梦中也不敢奢望的事。
她说:“我没有抛弃你的理由。走吧,阿尔,我们回家。”
……不,你有理由。
十三岁的阿尔维斯在心中无声地回答。
……因为我也是一名法比乌斯。
我也是从法比乌斯的血脉里诞生的怪物,我的血管里流着与他们同样的血液。
我同他们一样暴虐、残忍、狡诈,我同他们一样自私而冷血……我想你终有一天会后悔带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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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米娅把两人轮流赶去浴室洗澡的时候,阿尔维斯一走进浴室,就撞见亚历克斯在浴室的镜子前照来照去,仿佛一只开屏的孔雀。
“我要洗澡了。”
他面无表情地对对方说。
“你去啊,”
亚历克斯说,“我又没挡你的路。”
他说得没错。皇帝铆足了劲想讨真理之眼的欢心,就连替她准备的临时住所,也是一处装潢华美的寝宫。
寝宫里的浴室说是浴池也不为过,别说亚历克斯只是在洗漱台前照镜子,就是再来二十个亚历克斯一起在浴池里泡澡也绰绰有余。
阿尔维斯仔细地冲干净了身体上的污泥,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跑进了浴池里,感受着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热水浸泡全身的舒适与不可思议。
就在他靠着池壁愣神的时候,从蒸汽缭绕的浴室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亚历克斯的声音:
“阿尔,你说,多出来的那一个会怎么样?”
“什么多出来的那一个?”
阿尔维斯皱了皱眉。
浴池边传来吧嗒吧嗒赤脚走动的声音,没过一会儿,亚历克斯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阿尔维斯的身边。
他俯视着脚边的阿尔维斯,笑着说:
“我听说魔法师挑选学徒都很严格,要严格把控学徒的数量。她本来只打算带一个走,现在却多出来了一个。我在想,多出来的那一个会怎么样?”
“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阿尔维斯说,“我们又能改变什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们可以早为自己做打算嘛。”
亚历克斯在浴池边蹲了下来,那双继承自皇帝的、与阿尔维斯如出一辙的黑眼睛盯着自己的兄弟,缓缓地扯开了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
“阿尔,我一定会比你更会讨她的欢心。我不会输给你的。”
说完后他没有再等候阿尔维斯的回应,自顾自地站起了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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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之后那个静谧、安详的午后,当亚历克斯告诉米娅想要去取回自己的东西时,阿尔维斯·法比乌斯其实并没有睡着。
他伏在柔软的枕头上,悄悄地睁开了眼睛,注视着亚历克斯那双闪闪光的眼睛。
亚历克斯满以为自己在皇宫里足够边缘化,又透明又不起眼,平日里察言观色左右逢源伏低做小,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想必此时更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竟然还想着要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东西拿出来一起带走。
也对,那里面毕竟还有他母亲留下的唯一的物品。亚历克斯的母亲是一名女奴,也是为数不多活着逃出皇宫的人之一。亚历克斯一直期待着哪天离开皇宫后,能去和她一起生活。
——可是,他兴奋到甚至忘记了最基本的生存原则,那就是,在这座绞肉机般的斗兽场里,“希望”本身就是最珍贵的宝物。
不管他平日里怎样与人交好,一旦获得了这件宝物,又不把它藏好,必然只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一件东西,如果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如果别人得到了,我却得不到,那我一定要毁了他。
这就是法比乌斯们最真实、最自然的想法,随着他们肮脏的血液遗传下来的劣根性。
我要不要叫住他?阿尔维斯也曾短暂地犹豫过。
但是直到亚历克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他也没有说过一句话。